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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卷二十四 论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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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政篇下

《朱子语类》卷二十四 论语六

△吾与回言章

论语所载颜子语,止有喟然之叹与"问仁"两章而已。而夫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知是说甚么,惜乎其不传也!〔便〕

或问:"颜子'终日不违,如愚',谓颜子心与圣人契。"曰:"此是前辈已自说了,毕竟要见颜子因甚与圣人契。"问者无言。文蔚曰:"孔子博他以文,约他以礼,他於天下之理无所不明,所以於圣人之言无所不契。"曰:"孔子未博文约礼之前,又如何?"文蔚曰:"颜子已具圣人体段。"曰:"何处是他具圣人体段?"文蔚无答。曰:"颜子乃生知之次,比之圣人已是九分九釐,所争处只争一釐。孔子只点他这些,便与他相凑,他所以深领其言而不再问也。"〔文蔚〕

问:"颜子不违与孔子耳顺相近否?"曰:"那地位大段高。不违,是颜子与孔子说话都晓得;耳顺,是无所不通。"〔淳〕

李从之问:"颜子省其私,不必指燕私,只是他自作用处。"曰:"便是这意思。但恐没著落,却如何省?只是说燕私,庶几有个著处,方有可省处。私不专在无人独处之地,或有人相对坐,心意默所趋向,亦是私。如'慎独'之'独',亦非特在幽隐人所不见处。只他人所不知,虽在众中,便是独也。'察其所安',安便是个私处。"〔〈螢,中"虫改田"〉〕

问:"'亦足以发',是颜子於燕私之际,将圣人之言发见於行事否?"曰:"固是。虽未尽见於行事,其理亦当有发见处。然燕私之际,尤见颜子践履之实处。"〔〈螢,中"虫改田"〉〕

问颜子如愚。曰:"夫子与言之时,只似一个呆底。退而省其私之所为,亦足以发明其意义,似不呆。如'克己复礼',他便知得'克己复礼';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他皆知之,便是足以发处。"〔卓〕

"不违如愚",不须说了。"亦足以发",是听得夫子说话,便能发明於日用躬行之间,此夫子退而省察颜子之私如此。且如说非礼勿视听言动,颜子便真个不於非礼上视听言动。集注谓"坦然由之而无疑",是他真个见得,真个便去做。〔明作〕

问:"'亦足以发',莫是所以发明夫子所言之旨否?"曰:"然。且如夫子告以非礼勿视听言动,颜子受之,不复更问如何是礼与非礼。但是退而省察颜子之所为,则直是视听言动无非礼也,此则足以发夫子之言也。"〔壮祖〕

先生令看颜子"亦足以发",於何处见之,是甚么意思。或云:"见得亲切处,於'非礼勿视听言动'一章可见。"曰:"大概是如此。"良久,云:"於睟面、盎背皆见之。"因举程先生之言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充之则睟面、盎背',此之谓也。"〔焘〕

"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这些子便难看。且如颜子甚么处足以见"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如今著一个人,甚么处足以发?甚么处便不足以发?〔义刚〕

问:"'亦足以发',是颜子退有所省发否?"曰:"不然。集注已说得分明了。盖与之言,颜子都无可否,似个愚者。及退而观其所行,皆夫子与之言者,一一做得出来不差,岂不是足以发明得夫子之道。其语势只如此。恰如今人说与人做一器用:方与他说个尺寸高低形制,他听之全然似不晓底。及明日做得来,却与昨日所说底,更无分毫不似。"〔祖道〕

"亦足以发",谓其能发己之言。若"不悱不发",是以此而发彼也。"引而不发",是引弓而不发矢也。用字各有不同。〔人杰〕

如子贡子夏,是晓了,较不甚问辨。若它人,则三番四番说都晓不得。独夫子与颜子说时,它却恁地晓得。这处便当思量,它因甚么解恁地?且如这一件物事,我曾见来,它也曾见来。及我说这物事,则它便晓得。若其他人不曾见,则虽说与它,它也不晓。〔义刚〕

问"颜子深潜淳粹"。曰:"'深潜',是深厚不浅露。恁地时,意思常藏在里面。"〔焘〕集注。

问:"'颜子深潜淳粹',此只是指天资而言否?"曰:"是。"〔义刚〕

问:"集注载李先生之说甚分明。但所谓'默识心融,触处洞然,自有条理',便见颜子闻夫子之言,自原本至於条目,一一理会得,所以与夫子意不相背。'及退省其私,即见其日用语默动静之间,皆足以发明夫子之道,坦然由之而不疑',便见得颜子不惟理会得夫子言语,及退便行将去,更无窒碍。"曰:"'亦足以发'一句,最好看。若粗说时,便是行将去,然须是子细看'亦足以发'一句。"〔南升〕

问:"李先生谓颜子'圣人体段已具'。'体段'二字,莫只是言个模样否?"曰:"然。"又问:"惟其具圣人模样了,故能闻圣人之言,默识心融否?"曰:"颜子去圣人不争多,止隔一膜,所谓'於吾言无所不说'。其所以不及圣人者,只是须待圣人之言触其机,乃能通晓尔。"又问:"所以如此者,莫只是渣滓化未尽否?"曰:"圣人所至处,颜子都见得,只是未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便颜子不及圣人处。这便见得未达一间处。且如於道理上才著紧,又蹉过;才放缓,又不及。又如圣人平日只是理会一个大经大法,又却有时而应变达权;才去应变达权处看他,又却不曾离了大经大法。可仕而仕,学他仕时,又却有时而止;可止而止,学他止时,又却有时而仕。'无可无不可',学他不可,又却有时而可;学他可,又却有时而不可。终不似圣人事事做到恰好处。"又问:"程子说:'孟子,虽未敢便道他是圣人,然学已到圣处。'莫便是指此意而言否?"曰:"颜子去圣人尤近。"或云:"某於'克己复礼'、'动容貌'两章,却理会得。若是仰高钻坚,瞻前忽后,终是未透。"曰:"此两章止说得一边,是约礼底事,到颜子便说出两脚来。圣人之教学者,不过博文约礼两事尔。博文,是'道问学'之事,於天下事物之理,皆欲知之;约礼,是'尊德性'之事,於吾心固有之理,无一息而不存。今见於论语者,虽只有'问仁'、'问为邦'两章,然观夫子之言有曰:'吾与回言终日。'想见凡天下之事无不讲究来。自视听言动之际,人伦日用当然之理,以至夏之时,商之辂,周之冕,舜之乐,历代之典章文物,一一都理会得了。故於此举其大纲以语之,而颜子便能领略得去。若元不曾讲究,则於此必疑问矣。盖圣人循循善诱人,才趱到那有滋味处,自然住不得。故曰'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卓尔,是圣人之大本立於此以酬酢万变处。颜子亦见得此甚分明,只是未能到此尔。又却趱逼他不得,他亦大段用力不得。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只是这一个德,非於崇德之外,别有个德之盛也。做来做去,做到彻处,便是。"〔广〕

问:"'不违如愚'章。'心融',恐是功深力到处,见得道理熟了,故言入於心,随即融化,更无渣滓。故其发见於日用之间,从容和顺,所以能发明圣人之道,非生将道理体贴力行之也。是否?"曰:"固是功夫至到,亦是天资高,颜子自是邻於生知者也。"〔一之〕

仲愚问:"'默识心融',如何?"曰:"说个'融'字最好,如消融相似。融,如雪在阳中。若不融,一句在肚里,如何发得出来。如人吃物事,若不消,只生在肚里,如何能滋益体肤。须是融化,渣滓便下去,精英便充於体肤,故能肥润。如孔子告曾子'一贯'之语,他人闻之,只是个'一贯',曾子闻之,便能融化,故发'忠恕而已'出来。"又问:"是曾子平昔工夫至此乎?"曰:"也是他资质自别。"〔一之〕

器之问:"'亦足以发',伊川有'天理昭著'语,与先生所说不同。"曰:"便只是这个。夫子所言,他别会发明而行之。伊川所谓'天理昭著',便是圣人所说底道理,颜子便会一一与做。且如对人言语,他晓不得,或晓得不分明,少间只恁地悠悠漫漫。虽然恁地说,自将这言语无落著了。到得颜子,圣人与说一句,他便去做那一句;圣人与说两句,他便去做那两句。"〔贺孙〕以下诸说。

问"退而省其私"。曰:"私者,他人所不知,而回之所自知者,夫子能察之。如心之所安,燕居独处之所为,见识之所独见,皆是也。"又曰:"'私'字侭阔。'私'与中庸'慎独'之'独'同。大意只是初间与回言,一似个不通晓底人相似。退而观其所独为,又足以发明夫子所说之道。且说'克己复礼',夫子告之矣。退而察之,则见其果然'克己复礼'。"因说:"范氏说'私'字,作与门人言,恐不是。谢氏以不违作'声闻相通,虽以耳听,而实以神受',又较深。只是'无所不说',便是不违。"〔榦〕

视其所以章

文振问"视其所以"一章。曰:"此不惟可以观人,亦当以此自考。"〔时举〕义刚录云:"观人固是如此,观己亦当如此。"

问:"'视其所以'一章,'所以'是大纲目。看这一个人是为善底人,是为恶底人。若是为善底人,又须观其意之所从来。若是本意以为己事所当为,无所为而为之,乃为己。若以为可以求知於人而为之,则是其所从来处已不善了。若是所从来处既善,又须察其中心乐与不乐。若是中心乐为善,自无厌倦之意,而有日进之益。若是中心所乐不在是,便或作或辍,未免於伪。以是察人,是节节看到心术隐微处,最是难事。亦必在己者能知言穷理,使心通乎道,而能精别是非,然后察人如圣人也。"曰:"於乐处,便是诚实为善。'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不是勉强做来。若以此观人,亦须以此自观。看自家为善,果是为己,果是乐否?"先生又云:"看文字,须学文振每逐章挨近前去。文振此两三夜说话,大故精细。看论语方到一篇,便如此。"直卿云:"先生说,文振资质好。"〔南升〕

所以,是所为;所由,是如此做;所安,是所乐。譬如读书是所为,岂不是好事。然其去如此做,又然多般:有为己而读书者,有为名而读者,有为利而读者,须观其所由从如何。其为己而读者,固善矣。然或有出於勉强者,故又观其所乐。〔端蒙〕

问:"'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三句,前一句是兼善恶而言,后两句是专言善。寻常有一样人,所为虽不善,然其意之所发,却不是要做不善,而心终亦不安於不善。是这般样人是如何?"曰:"这个也自有,於'观过知仁'可见。"〔焘〕

李仲实问:"'视其所以'者,善者为君子,恶者为小人。知其小人,不必论也。所由、所安,亦以观察君子之为善者否?"曰:"譬如淘米:其糠与沙,其始也固淘去之矣。再三淘之,恐有未尽去之沙秕耳。"〔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