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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胡同畅思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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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时,我家从当年的崇文区搬迁至西城区。按最初计划,在京城六海(即前三海:北海、中海、南海,与后三海:西海、后海、前海)之一的后海北岸定居。父亲担心我失足落水,故而选择与“海”相隔一街三巷的胡同住下。故而,与远山近水,与钟鼓楼上空的鸽哨交臂失之,怎不令我抱憾至今!

春夜胡同畅思散文

我居住的罗圈胡同,面积很小。小到在“圈里”仅能徘徊几分钟,便无奈走出,迈进棉花胡同。

北京的棉花胡同,约略有二三条。然而,就历史积淀、风云人物而言,西城区的棉花胡同,无可比拟。这条深巷,曾走出中国首位航海家、明末巾帼英雄、清代顶级权宦,连同为推翻帝制、拔剑南天起的近代名将……数十年来,岂不常随我联想、追忆!

这条胡同口,一家飘散书香的出租连环画小店,让我人在少年,便与商周人物、三国人物、隋唐人物、水浒人物、明清人物、红楼人物……一一相识。由此,激发了我最初的读史兴趣。

人过中年,每每在胡同附近的护国寺宾馆会客后,我总爱借着酒兴,从街入巷,走进棉花胡同,睹物怀旧,感念古人。

棉花胡同宽约10余米,南北走向,长约1.5公里。孩提时,每每月上柳梢头,昏灯深巷便走向沉寂。偶有路人往来,也是脚步轻轻。而今,小商铺、机动车、嘈杂人流充斥于斯,像激昂的闹市,在挥舞着一条钱袋。对此,我也只好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方式,努力展开记忆的屏障,阻隔纷繁,思忆过往,以史书为依据,还原明、清、近代史中的某个片段、某位古人。

恍惚间,时光倒流。那是明末的一个夜晚。中秋时节、金风送爽。在此驻军的著名女将秦良玉,正在组织女兵连夜纺织棉布,以供军需。女兵的笑声、谈论声,此起彼伏。

岁月荏苒,棉花胡同之名由此而得。叹如今,明代巾帼将领的辉煌战绩,无人提及。相关史话,早已淹没在商贩的叫卖声,饭馆排放的油烟味儿中!

我借着灯光北望。仿佛看到,数百年前,一个初春,棉花胡同北端,东西走向的胡同里,鼓乐齐奏,人声鼎沸,一座豪华府邸前,百官躬身迎候。但见彩旗飘处,三下西洋的郑和载誉归来,安居于此。那时,百花含苞,彩旗飘荡。此后,这里便被称为“三宝老爹胡同”。但见访客不断,众人称颂。

谁知岁月无情!一个地名,会随着时代更迭,春花秋月而面目全非。数百年后的清末,“三保老爹胡同”已被称呼为“三不老胡同”,延续到今。“中国首位航海家”——三宝太监府邸也随风飘逝!当年深宅大院古建辉煌,早已变为散落民居。

我不忍走近,生怕史书中的片段,与眼前的面目全非碰撞为纠结之云。于是,从棉花胡同北端转身南行。在一家中医医院与幼儿园之间,再次驻足思远。这处深宅,原为清末大内总管太监李莲英府邸。半个世纪前,我曾在大院小住数日。记得院内拥有古树、藤架、竹丛、月门、花墙、秋千、影壁、跨院以及保存完好的数十间堂屋。而今,门前几株老槐犹存,但豪宅古风不再。新修建的幼儿园,欢笑声隐隐传出。早已远去的幽幽往事、历史人物,没有谁再提及。

扼腕叹息之余,不觉夜色已深,棉花胡同凸显的纷杂商情、烟尘嘈杂开始消退。春夜,那一缕缕温和夜风,似乎在默默抚慰着“厚今薄古”氛围中的深长老巷。

此时,我很想嗅到早春的泥土香气,最好夹杂着春蕾的温馨。然而,我失望了。被无序游商占据、被“城市改造”整容的棉花胡同,即便到了夜半人稀,依然不失残余的烧烤气味!

天可怜见,一阵较为强劲的`春风吹来,引发胡同中部的两株老槐簌簌作响。由此,让我想起李清照吟出的“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我走近胡同中端一座老院前,看着两株古槐,开始又一轮联想。两株数百年的老槐,外皮如甲,枝干如舞,叶如伞盖,花蕾深藏,如两名忠实的卫兵,在饱受风雨剥蚀,早已暗淡无光的门楼前值守。门楼里面的院落,便是拔剑南天起,打响讨袁第一枪的蔡锷将军在京住所。我不忍走进,因为,现今的蔡锷故居,早已变为外地打工者和京城住户杂居之地。一位妇女端着一盆脏水走出门楼,刚要泼向古槐,见我正在古树旁凝思。讪笑一下,转过身去,把水泼向了路面。

在春风中摇曳的古槐,似乎在向我诉说。于是,当年情景,似乎在我眼前重现:春夜,以“韬晦”之态蓄势待发的蔡将军难以入眠。在古槐下品茶沉思。时而,透过浓密的枝叶向南天凝望,企盼纵马扬剑,推翻帝制的呐喊早日呼出;时而低头叹息,预测自己何时能挣脱桎梏。百年前的1906年,将军与世长辞。而两株古槐,却一直以繁茂之态,守望在将军故居,即便所谓“故居”早已杂乱不堪。我猜想,古槐在企盼,满树槐花盛开,清香四溢之时,这里会成为受人关注十分风光的景点。

夜已深,风渐停。我站在蔡锷故居门前,忽然不知所从。悠悠古韵、悠久民俗、儿时记忆、人杰地灵……究竟是被精心呵护传承延展,还是被重政绩、轻文化、重功利、轻史迹的规划者、决策者无序商化、扭曲变态?是非功过,只有让历史去评判了。

彷徨之际,我毅然走入蔡锷故居对面的一条深巷。这条古巷的名称很春天——百花深处。记得《北京琐记》一书中曾做过记载。明万历年间,有张姓夫妇在此购买空地,叠石为山、挖掘水池,不仅建造草阁茅亭,还在园中广植牡丹、芍药等花卉,池中栽莲藕、种浮萍,引得城里许多士大夫,驾扁舟游湖寻花,因此被称之为“百花深处”。

叹如今,环绕一泓绿波的百花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恭维的杂乱民居。与之相邻、元代建成的护国寺,也仅仅剩下一二座残破殿堂,憔悴地守望着风雨沧桑。

好在“百花胡同”的路牌,还在昏黄的街灯下留守。一位花甲老人,迈出小院,走向街边公厕。我小心翼翼向老人打探一下百花深处的历史传闻。老人笑了,说那是很久远的事。而今,一切都风流云散了。

老人哼着曲晃着头,在灯影下远去,一阵失落感又是扑面而来。历史的文脉、遗迹,真的就这样在人们记忆中幻化而失了吗?我正在轻叹,忽然,从一处低矮的民居内,传来台湾创作歌手陈升的《北京一夜》。那起伏转折的音韵,略带苍凉的声调,怀念着北京这片曾经如诗如画的休闲地。我侧耳细听,几句歌词随着配乐,忽悠悠地飘来:“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人说百花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等待那出征的归人……”

听着听着,我发觉已有泪感。数百年前的丽景,尽管风光不再,毕竟还有时尚青年在怀念,在传唱。深厚悠久的华夏文脉,恰如上空的一轮春月:虽遇云遮雾掩,却难以屏蔽那永不消亡的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