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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山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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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山散文随笔

那年,我分配到一个偏远的乡政府工作,一边写大大小小的材料,一边还要抓七七八八的计生工作。十月国庆长假,无地可去,选择回家看父母。等我回到老家,发现大门紧闭,只有几只芦花鸡在院落里咯吱咯吱地嬉闹着。正是挖红薯季节,父母肯定去屋对面的南望山挖红薯去了。看到隔壁邻居挑一担红薯经过,一问,果然不出所料。我毫不犹豫地挑起院落的粪箕,直奔南望山。

南望山,其实不是一座山,是一个丘陵坡地,大多是红土壤,我们这一个组村民的自留地分在那上面,所以进出南望山是家常便饭。南望山这三字,也是我根据发音的揣摩,取从南边望过去的山之意。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我没有问过村里的老人。

走在曲曲折折的土路上,石板时有时无,这条土路上我不知走了多少回,特别是雨天,土路泥泞得如一锅粥,我很多次都是打赤脚,挑担子。脚板被石子咯伤过,脚板被玻璃划破过,即便万分小心,也还是摔倒过,一身的泥巴水。这条路穿过村子,也穿过稻田,还穿过两边高出的旱土。开始是平的,然后是陡的,再就是平的。我上坡去,远远地看到父母正在自家的红薯地上忙碌着。他们身前身后的红薯地里很多熟悉的人也在紧张劳作着,一块地和一块地之间的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有时候一些话说出来被调皮的山风带远,也没谁追问个究竟。

看到我出现在地头,父母亲很诧异,同时脸上也掠过一丝惊喜。母亲放下手里的红薯,起身朝我走来。走近,她想摸一下我的头,发现我已经高过她很多,也突然发现我长大了一般,伸到半空的手收了回去,抿嘴笑了笑,走到另一头给我递水。水用可乐瓶子装着,我接过来,喝了几口。我回到家里,确实水都顾不上喝,就赶来了。喝完水,我要帮母亲摘红薯,母亲制止我说,红薯蒂有浆水,会弄脏我的手。红薯藤液汁粘手上,风干就是黑魆魆的。可是,我并不认为是脏的。我蹲下来要摘,父亲说话了,要我去挖,他抽烟休息一会。我立马起身,抓起锄头,一起一落地挖出地里长得白白胖胖的红薯们。

父亲很快在红薯地边上,升起了一团小小的烟雾,里头的他吸得有滋有味,一袋烟的功夫能驱散他浑身的劳累。尽管离我有点距离,烟雾飘过来,还有旱烟的呛味。这么大的劲道,也亏他承受得起。父亲就喜欢这种自种的旱烟,晒干后,切成丝,用喇叭纸一卷,就是一支支毛烟。乡里汉子见面,不问吃了没,单刀直入地问,来一根毛烟?来,于是两人走拢,一人捏一张纸,长满老茧的手指,娴熟自如,几秒钟就卷好,最后放在嘴唇上一沾,用唾沫粘住封口,接下来就对火,猛吸几口,享受状好比神仙,然后各自忙各自的活计去。

自以为身强体壮,才挖了一阵子,手掌就攥得生痛,手臂就开始发酸,腰身也弥漫劳累。我不想被母亲看出自己劳作的吃力,硬撑着继续卖力挖。父亲已经挑起一担择好的红薯送回家去,秋风里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自小跟着父母进出南望山,一开始无非是帮助扛把锄头,或者牵牛去土坎上吃草,后来慢慢地挑一担小小的灰土去,回来也不空担,要么装些时令庄稼,要么装扯出来或者锄下来的草。如果实在没什么可挑的,也不会空着,一边粪箕里放一块小石头,远比挑空担稳当。时间久了,父母亲挑回来的小石头在院落里一角都堆积成一座小山,这真真应了积少成多的老话。这些从南望山上迁徙而来的石子,最后都用来砌屋前的堡坎,大大小小的石块都楔进了石坎里,石坎墙结实稳靠,即便是1996年特大洪水都纹丝不动。父亲站在石坎上颔首微笑,全然没有被连绵不断的雨水影响好心情。原来世间一切的努力和积攒,在关键时刻都是有用的。这些在南望山上是废物的石头,在屋前的坎里,是我们家小小的守护神,守护着我们平安的岁月和甜美的梦境。

最早去南望山的记忆已经淡忘,好比南望山飘走的一朵云不复存在,但是世间诸多事物总有不可思议之处。我对于最小年龄去南望山没了记忆,却有清晰的照片为证,还有母亲看到照片时的解说佐证。当时三岁的我,母亲去南望山干农活,我哭喊着要去。母亲不肯,撇下我就走,我鞋子都顾不上穿,赤脚就追。母亲在前走,我在后追,边追边哭得眼泪鼻涕齐流。这在我们乡下有个特定的词语叫哭脚,一般情况下孩子哭着追赶一段追不上,也就闷闷回头。偏偏我天生执拗,哭脚哭了一大半路,都到了南望山脚下,还没有一点作罢的势头。

母亲停下了脚步,但不是特意等我,是前面有人在照相。那时候,照相师傅难得来我们村子里。只要来到我们村子里,照相的人还是不少的。母亲不知怎么想起要照相,看到我跟了上来,就叫我一起照。照相的人很多,我跑到母亲身边,鼻涕都没擦干净,一只手提起腿裤,低着头,就上了相。

现在来看这张我生命里最早记录的照片:三岁的我留着西瓜皮,打着赤脚,流着鼻涕,低着头,眼神怯怯的。可不管怎么样,那是从前的我,一路长过来的原初的我,我看着照片上幼小的我,忍不住有想抱抱他的念头。我庆幸那次哭脚,哭脚为我留下了珍贵的成长印痕。对于那次照相后,我跟母亲去南望山做了些什么,想破了头也想不起什么。

到了五六岁光景,不用哭脚也可以去南望山了,我俨然已经是家里的放牛倌。父母去干农活,我就去放牛,他们走在前头,或扛着锄头或挑着灰土,我牵着生产队分给我们一大家子人的黑牛,紧随其后。到了南望山自家的地头,父母躬身劳作,就没有心思管我了。我牵着黑牛在一块块土的边上吃草,有时候觉得很无聊,就抓地里头冒出来的蚂蚱玩,或者摘鲜嫩的刺芯吃,偶尔也折几株莫名的野花织成花环,断然是不戴的,怕被同样在地头放牛的伙伴们笑话。

那时候,做完能动手的事情,剩下的就是抬头看天,记忆里天总是那么的蓝,蓝得透明,能吸纳世间所有仰望的目光;蓝得清嫩,抓一把似乎拧得出水来。而远方浮在山上的白云那么洁白,如轻纱笼在山林之上,我愣愣地痴想要是扯一块回去做被子,那夜夜是不是能梦到腾云驾雾的神仙?久而久之,不想在地头上来回放牛,可是父母严言厉语警告不许去山上放牛,更别说是玩耍。我知道南望山的那一面就是村子的坟山,山上居住先人,山下生活村人。难不成先人会从山那面跑到山这面来?心里布满了疑惑的种子,压抑着不敢破土。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好奇心总是那么重,好多次我们几个玩得好的伙伴决定去冒险,都被大人及时发现,中途失败。南望山上头是孩童不能抵达的禁区,我们只能延伸目光,那上面树木寥寥无几,倒是青草漫漫,因为人迹罕至,一些茅草长得特别高,细长的茎秆在风中摇曳,曼妙多姿。

七岁那年的暮春,我记得很清楚,油菜花已经退潮,正在使劲结籽,眼见着一天比一天饱满殷实。我任由黑牛在地头啃草,不必担心它去破坏庄稼,这个时候的油菜已经长高,也不符合它的胃口了。我不知是追逐一只漂亮的`花蝴蝶,还是追捕一只硕大的蚂蚱,不知不觉进入了山顶,当我停下脚步喘息,才惊讶自己置身到了大人所指定的禁区,而我的父母这个时候全然不知晓,另外在地里头耕作的大人也不知道。我不知从何来的勇气,陌生地打量身边的环境,草很密集,草很青葱,都是没有遭收割和牛羊啃噬的。我忽略了青草之下的那些凹凸的小土堆,我以为那就是天然的山体形状。我走了几步,青草簇拥我,我好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有时候山风徐来,青草似乎在为我鞠躬,我得意极了。我当时想,这么多青草,要是割一捆回去喂黑牛,黑牛会吃得多欢喜呢!

很快,我就索然无味了,独身一人,没得伙伴的游走,禁区的神秘消失殆尽。当我走到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壁前,一抬头,发现一个小孩端坐在头顶的石头上。阳光突然很淡,我恍惚看到那个孩子的面庞纸一样苍白纸一样薄脆。那个小孩在冲我微笑,那种笑里有如遇故知的熟稔。我不禁也冲他笑了笑,我想跑上去和他一块玩,我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个和我一样调皮从山顶下偷偷溜上来的同伙。我还想叫他一声,我感觉我发出的声音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点声息也没有,也好像水消失于水,浑然一体,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我想走上去,迈不开脚步,心里那个急,汗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我用手刮了一把脸,再抬头看上去,上面空空荡荡的,只有青草在晃动着,好像有人刚才离去。我有一些莫名的诧异,伴有几许悄然而至的惊惧。

我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来,看到父母亲,心里热乎乎的,眼泪都奔涌出来。父母看到我这等模样,问我怎么了?我擦拭了一下眼睛,说太阳刺得我流泪。母亲笑骂我,这个傻孩子谁会久久地盯着太阳看到出眼泪。

我猛然想起那个孩子的笑容像极了我舅舅家的表弟,表弟在两年前已经夭折。对此,我不敢吭声,怕挨骂也怕大人不相信,这成为我生命里的第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如刺,长在我的身体里,但我从来没提及过。后来,我长大一些,才知道南望山上是乱葬岗,埋的大多是那个时代里不幸离世的孩童。

一茬一茬的庄稼从南望山上收回家里,神清气爽地收藏在仓库里,喂养绵长的岁月,驱散恼人的饥寒。白云苍狗,流水不腐,而我等孩童好比雨后的春笋,眨眼间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牵着黑牛在地头晃动的孩子。说起黑牛,这条称雄村里的牛王,斗架无牛可敌,被其宠幸的母牛为其生儿育女。当黑牛老去,成为一堆枯骨,我还在不同的小路上遭遇到不少或大或小的牛,眉眼间有黑牛的影子。黑牛没有走远,活在牛繁衍的血脉里。

不再放牛的我开始和父母一样挑灰土,晃悠悠地进山。点种是最轻松的,在父母打好的沟渠里,尽力等距离地把伴有种子的灰土撒在里头,然后母亲用锄头细心地盖上一层细碎的土。种子和着灰土躺在温暖的土里,好像孩子蜷曲在母亲的子宫里,吮吸着地里窖藏的雨水,不出几日就钻出细芽,在阳光下一个个争相展现身姿。当青草企图占据地盘争夺养分,母亲会为已经成长为秆苗的庄稼松土,并及时刨掉各种草儿。

那时,一块土种植庄稼总是安排得那般有序,油菜之后就插上红薯藤,挖走红薯之后就立即种上荞麦,从春天到初冬,整个南望山的土地上从不会荒芜。唯有大雪或白头霜,才可以在某个时候深深地覆盖。对于这种寒冷彻骨的占领,我的乡亲们却有说不出的喜悦。大雪有多深,来年的丰收就有多好。因为大雪能冻坏多少害虫,而板结的土地在大雪的冻裂下也变得更加酥松宜种。

父母亲干农活从不落后,按照农事有条不紊地跟进。每年正月初五之后,赶在我开学之前,父母就带着我去挖土。挖土是个十足的体力活,每一锄下去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还好南望山的土是典型的黄沙土,板结并不厉害,只要挖开一个口子,适度留出一个壕沟,接下来一锄头下去,再用力掀开,然后用锄头捶碎。挖土最容易出汗,挖上一阵,我往往就穿一件单衣,背脊上还是流淌一条细碎的小河。南望山里收割的每一茬农作物,都是汗水浇灌而成的。挖着挖着,手臂乏力。挖着挖着,手掌起泡。挖着挖着,血泡破裂。挖着挖着,厚茧结成。寒暑交迭,我手掌上的茧子生了掉,掉了生。

从初中到高中整整六年,在南望山上,我瘦削的身躯负重行走,或几近匍匐于地栽种。如果可以从空中鸟瞰,我和一只羸弱的蚂蚁何异?实在累了,直起腰身,一阵的晕眩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悲哀,难道我的一生就这样子种在这片并不丰腴的黄土地上了,可即便是种得再好,再风调雨顺,再阳光充盈,也开不出一朵鲜艳的花,也结不出丰盛的果。

站在南望山上,眺望是唯一的慰藉,尽管再眺望,目光也延伸不出远方的九龙山。九龙山也够远了,远得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居然是深蓝深蓝的,和天空差不多融为一体。那张深蓝仿佛鸡蛋白一样脆嫩,似乎触手一碰,就会细碎地破裂开来。那是一种多么让人心疼但又弥漫神往的地方。二十里开外的九龙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岩洞,据说能一次性驻扎一个团的兵力,特别神奇的是洞口还有一个坪,能开得进飞机。汗水里也会冒出浪漫的想法,一次次指望能恰巧看到一只飞机从九龙山上破空而起,但从来没看到过,奇怪的是也从来不失望,总是寄予希望于下一次。

天路遥,人世远。我需要无尽的遐想,幻想着把自己从南望山的土坎里提溜出来。铺排开来的想象,让我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实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我终要离它而去。

离它而去,无非当兵、读书这两条路子。在那个时候,当兵没得关系是行不通的。父亲作为一个老兵自从退伍就安心躬耕于土地之上,他当兵没找到出路,也不指望我去当兵,反正从来没说过半个字,尽管他还是有很多的战友在县里能帮得上忙。读书这条路又何其难行,我们村里自从解放后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这在当时也是诡异,前村后村都陆续有人考上大学,唯独我们村夹在里头都是修地球的,好些后生也想为村子争口气,村支书的儿子复读了八届人都读出了精神病,最后都折戟沉沙。父亲要我走读书这条路子,这需要他多大的勇气和决绝。

在南望山上干农活,父亲总要悄无声息地把目光伸向山脚下的一个山坳,那里有邻村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就出了一个大学生。那个大学生的姑妈就嫁在我们村子里,和我家不过三百米距离。我见到过他,他个子长得很高,可是很单薄,细麻杆形容恰如其分,这还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这个人是没有下巴的,看起来很怪异。所谓天生异相,说的就是他了吧。

每次看到他,我尽管觉得此人长相不佳,还是很钦佩他,因为他已经成功地脱离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是跃龙门的鲤鱼,在他的面前是无限美好的山外大世界。他在我的眼里顿时布满了飞翔的神光,他长有一双隐形的翅膀,而我还是一颗迁移不定的小树,孤苦无助地行走在南望山上。本已拥挤不堪,还要为一点地界争执不休。我不敢想象自己在尚且遥远的时光隧道里如何打发无尽的落寞?曾经无数次目睹过小小的蚂蚁执拗地搬动大大的蚂蚱尸体,很久很久才挪动方寸,可它们仍旧不舍不弃。我对这种体内印着神谕一样的小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悲悯,也充满无限的崇敬。俯仰天地之间,其实我和蚂蚁如出一辙,是南望山上患难与共的兄弟,有着相似的命运,匍匐在地,紧贴着大地行走。

无数的梦境里,南望山就是一只巨大的水罐,我们在里面游来游去,乐此不疲,并非是有多么的眷恋不舍,而是多么的迫不得已,寻觅一口饱肚的,殆尽了我们多少时日,从日出到日落,从儿童到青年,甚至很多的人从青年到老年,比如我的祖父那一辈。

每一次梦醒之后,我都像一尾湿漉漉的鱼,搁浅在干涸的现实之岸上。

绕过南望山,对面也是一座山。山上除了层叠的土和青葱的幼林,最为独特的是有一座亭子。这是通向隆回滩头镇的捷径,尽管我们村子隶属新邵县管辖,但是距离滩头镇近,于是去往极为频繁。村民肩担步行,翻山越岭,非常艰苦。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奔波,总该有个暂时休息的地方,待汗消喘定后再上路。为缓解跋山登岭之苦,很久以前村民就在岭岬处建造了一座凉亭,供过客歇脚乘凉,躲风避雨。几番风雨飘摇,凉亭也修葺了好几次。而今的岩鹰亭还是光绪年间修建的,青砖结构,基脚的青石条有半人高,亭顶是屋檐的伞状模样,不是其余地方的飞檐翘角。准确来说,岩鹰亭不是四脚亭、六角亭、八卦亭,就是里外各置一墙长方形的通风大屋,路通中间迎两头。靠墙两方各设一排座位,全部是颀长的青石条,颜色黛青,光溜溜的,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坐得有些透亮,清晰可见里面的条纹。

初中我就喜欢上了文学,热衷于写一些朦胧诗歌。我曾经和孙更平结伴穿过南望山,翻山越岭去买书。这是一次奢侈的购书之旅,我内心充盈着巨大的欣喜,好像夏雨滂沱下的池塘要满溢出水来。口袋里的钱币比我握出一手汗,生怕遇到剪径的强盗一般。二十里路尘与土,我们俩不管不顾路过一座座村庄,赶到滩头镇供销社,购买了一本泰戈尔的散文诗集。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家,立马摊开一番细读。实在饥渴不已,我们俩用剩余的一点钱各自买了一碗凉粉,吃得满齿生香,可惜不管饱,我们还没走出香粉纸弥漫香气的老街,肚子就叽叽咕咕叫唤起来。回来的路上,我们俩见到每一口井就去捧水喝,走在路上躲到无人处就放肆撒尿。

当暮色淡雅地涂抹到南望山上,我们俩已经坐在了凉亭里头歇息,然后一路狂奔下去,抵到南望山脚,感觉熟稔无比,感觉疲惫消减。那本泰戈尔散文诗集我们看了无数遍,这是我那时候乡村里升腾起来唯一的诗意,喂养我灵魂的骨骼。这本书陪我走过高中,陪我辗转复读,陪我进入大学所在的城市,现在站立在我琳琅满目的书架上,颇有几分鸡立鹤群之感,卷起的毛边和灰暗的纸张就像我过去那些灰不溜秋的抗争时光和尝尽的辛酸。

好些年我没去南望山的土地上劳作,在城市里另外的道路上狂奔,踩不出足迹,但一次次期望寻觅一处栖身之所。可那么多年里还是南望山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前行的粮草,父母亲把苦咸的汗水化成片纸邮寄到我手上。很多时候,看到城市里尚存的公园小山,不管有多么辉煌的灯火覆盖和装饰,我总觉得远远不及南望山的内秀和蕴藉,哪怕再多的名人踏足行吟过。而每次梦魇,又是回到南望山挥起锄头挖土,土那么宽,我怎么挖也挖不完,可天黑了,雨来了,风来了,雪来了……我怀念内心的南望山,但我拒绝回到现实的山里去。

那个我曾经仰慕不已的大学生农业大学毕业回到乡镇,分到农技站,不出几年,下岗分流,回到了南望山下的老家。他娶了我们村里的一个裁缝,手艺很好,长相很好,但是他们的感情不好。我从乡政府回来,很多次看到他灰青着脸,看到我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侧身闪过。再后来,南望山很多精耕细作的土豆撂荒了,我的父母也随我进城,他们可曾经是南望山上最辛苦的耕作者。父亲舍不得那些好土,栽了许多椿树,可这种树就适应长在屋前屋后,有肥水滋养长得快。在南望山盛产各种农作物的土上,居然长得一点也不性急,垂头丧气的,很多年了还不成林,空空落落地透出一个时代的悲凉。

一晃又是多少年过去了,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些人已谢世。而我站在遥想南望山的深夜里,星之光闪烁,我终于慢慢肯定,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已经消失的庄稼和面孔,而是我当时扎根土地之上的那份深切无奈,这份无奈在此后的岁月里却又磨砺成一颗珍珠,那么地皎洁,给予我现在居住在城市里的黯淡,一丝透明的念想。

既然已经离开,在南望山上,不在南望山上,我们都必须好好生活,因为生活从来没有可供选择重来的第二条路,没有可以永久安逸的躲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