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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堡的怀念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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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青春放进滚烫的铁锅中,烘烤揉制成无数蜷曲的青丝,捻一撮置于沸腾的岁月中,一叶一叶涅槃为一杯绿色的记忆,用心酌饮,微微苦涩中透着的醇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王家堡的怀念散文

——题记

驻足邬阳街头,向东北眺望,可遥见一堵峭白崖矗立于云天之际,那便是邬阳境内最高的山脉——大门岩。大门岩半山腰有一个村子,交通不便,比较落后,但村名却富诗意——“金鸡村”,孕育着“报晓”的期待。王家堡便是该村唯一的一所小学。

1994年的8月,一纸介绍信便将十六岁的我“发配”至邬阳,再由邬阳教办“流放”到王家堡小学。

陪伴我去报到的是教办的会计,他是一位慈霭的长者。我至今记得他的名字叫罗光银。那天,秋日的阳光其实很温馨,我却满眼的悲凉。四周的山越看越逼促,像要拼命挤拢似的。田野里玉米杆子如脸色蜡黄的病人颤颤微微于干裂的黄土地上。我前行的脚步有些僵滞:“下一站将飘向哪里,我的行囊装着满满的忐忑”。我不甘心怀揣着美好憧憬的教书生涯就这样开始。

那时的王家堡小学仅有5位教师,其中有2位是民办教师,1位是代课教师,都是本村中年人;我和小韬刚从师范毕业,都是外地人。学校5个年级,4个教学班,80多名学生,二三年级采用复式教学。由于山大人稀,很多学生在学校寄宿。

那时周末比平日里难熬,学生和本地教师都回家了。我和小韬便守着那歪歪斜斜的两层木楼,呆看着静默的山头。这时寂寞如泛滥的潮水不断地袭来,最后把我们淹没。

有人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那时的寂寞只属于我和小韬两个人。寂寞会让我们神经质般的疯狂。我和小韬会顺着仄仄的楼梯冲上二楼,拼命地敲打生铁铸的铃铛,单调的声音在学校四周的山谷中绵绵回荡,一遍又一遍……用来敲击铃铛的是罩在铃铛下面用绳子系着的一个纺锤状的铁坨。我们长时间发狠的敲击,不但没有击碎它,它的表面却愈来愈光滑。乏了,我们便把手做喇叭状,扯起喉咙对着大山拼命喊叫。有时,小韬会拖长了声音,俨然一副领导的模样:“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教育局向你们表示亲切的慰问,你们辛苦了……”扯淡!一年中连村干部也没见到几回……我也扯起粗嗓子喊:“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烟农请注意……”声音再大,不会让村民信以为真的,山大,没多少人听的见,听见了的农人也只是抬头笑笑又埋头干活去了。

还是乏味儿,小韬就学刘欢把头发使劲往后一甩(其实小韬没留长发),用充满弹性的声音深情的演唱“弯弯的小桥下面,是那童年的阿娇……”小韬那时快19岁了,戴个深度眼镜,是个多才多艺的小伙子,普通话,唱歌,跳舞样样棒,模仿力极强,且写的一手好文章。再后来,我们都不做声了,默默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他大概在看书,吹口琴,写文章或者睡觉。我也看看书,练练毛笔字,或者睡觉。从太阳蹦出山顶一直到山顶上坠落一串星星,我们的周末就是这样反反复复的瞎折腾!

我们一般不去镇上,因为时常遇不到来往的车,有时遇见拉煤的拖拉机“突突突”的冒着浓烟也觉得是稀罕。如果步行去,先要下山,过河,再翻一座山梁的。有一次,我们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去镇上买回一副乒乓球拍和若干个乒乓球。也就是为打乒乓球,我和小韬在学校唯一的那张乒乓球台上打了一次且只有一次的架。好像是一个周末的上午,为一个球是否过网而争执;后来他用球拍砸了我的背,我去踹他,他把我抱住;然后忿忿然转身闷到各自房间里。到了下午,两人又开始一起做饭,一起说笑。这不是我们的错,都是寂寞惹的祸。有时感觉闹一下反而暂缓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抑郁!

刚参加工作时,每月工资只有177.50元。有一次,我和他凑了60元为全村的老百姓包了一场电影。放电影的人和设备都在山下的河边一个叫金鸡口的小集镇上。中午的时候就得派一拨学生跟着老师去接。学生高兴地不得了,扛着东西也能飞奔。暮色降临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拥到王家堡学校凹凸不平的土坝子里,在我的记忆中那是学校乃至整个村子里最热闹的一次了。电影的名字我忘了,反正我和小韬中学时代就看过了。我们照样很兴奋,就喜欢看人头攒动的样子。村民们看电影,我们看村民,在人群中也搜寻着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包括女的。后来也有几个后生、女孩到我们宿舍里来和我们打扑克,好像有一个女孩长得蛮清秀,我们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只是瞟了几眼,连名字都没问。电影散场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女孩了。

王家堡的学生都穿的很朴素。只有几个家长在镇上工作的孩子的衣料好一点。好像三年级有个姓高的学生冬天还赤着脚,但从不感冒。我和小韬给过他几次钱,不多,每次没有超过五元的,有时喊他吃一顿饭。

课间的时候,常有学生把我们叫住,“老师,给!”一双小手递过一捧爆米花或者是一塑料袋的炒干薯片。我们便在阳光下“咯蹦咯蹦”的嚼着,那张张稚气的脸笑了。中午的时间比较长,学生总喜欢把从家里带来的土豆扔进灶膛里,过一会儿刨出来,剥皮之后递给我们吃,他们自己也吃,等到上课铃响,师生的嘴边都抹上了一圈“黑胡子”,上课时谁也没在意。教与学的人是心无旁骛的。

我对学生比较严厉。有一天上午,有个小男孩从教室里跑了。我发动全班学生漫山遍野的呼唤,声音都嘶哑了也不见踪影,我顿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孩子的父亲闻讯赶来,要我把其他的学生带回教室上课,他自己去找。我不知道家长是在哪儿找到了他的孩子,只知道下午那孩子到学校来要我和小韬老师到他家里去吃饭。我内心里实在不安,执意不去。最后他的父亲来了,并“盛情”邀请我说,“不吃饭,我就告你体罚我的孩子!”。

到他家里,摆满了一桌子菜,火锅里堆满了腊蹄子和腊排骨,在家长的“威胁”下我还得喝点小酒才肯罢休。后来,这孩子的姐姐到学校偶尔给我们送点蔬菜或鸡蛋,小韬暗地里取笑我快当那孩子的姐夫了。说得的`我脸红耳赤,其实那女孩把东西放下就走,没说什么话的。

不需要为伙食担忧的日子是入冬以后。一到周末,家里杀了年猪的学生就要把我们拽到他们家里去。我们开始还试着推辞,后来邀请的学生多了,推辞的程序便自动免去。去了就要吃上几顿,不玩到上学那天不准走,走的时候你还得拎上一大块精瘦肉。学校方圆20多里的地方我们都快吃遍了。本地老师在农闲时也常邀我们去做客,比在学生家呆的时间更长。不仅招待热情,有时还陪着小玩一把,十几元钱几人玩个通宵。已隔十五年了,如果重到那儿,去乔国平校长和乔付清老师的家的路线我还记得,除非搬迁了。

在王家堡的那个寒冷的冬天,我还收到了师范同学委托家住王家堡附近的亲戚给我打的毛线裤。

我那时任四年级班主任,教四年级语文、四年级自然、五年级数学、五年级思品。小韬任五年级班主任,教五年级语文、五年级自然、四年级数学、四年级思品。学生在校时,我们过得格外充实。

学生们开始养成用普通话朗读和回答问题的习惯,课余他们会学着老师的腔调背诵精美的文章;学生们开始知道学自然不能死记硬背,要学会实验与操作;学生们开始琢磨怎样写毛笔字,他们围在老师身边看写毛笔字,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你挥毫;小韬老师吹口琴时身后跟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学生,他们嘴里也禁不住跟着哼哼。

那年全乡的期末统考,我和小韬所带的科目都在全乡同年级居第一。年度考核填表时,我们把什么及格率,优分率用工整漂亮的阿拉伯数字写在总结中,如农人把粮食堆成小山放进大仓,把猪肉块子熏在架上。我们难以抑制第一次收获的喜悦。在那一年里,我们一边偏激的埋怨社会不公,一边自强进取,小韬的很多篇散文见诸各级报刊杂志,为后来在州晚报社当记者和编辑做了厚实的铺垫。我也开始试着思考农村教育的发展情况,撰写了《换汤不换药的忧思》一文,获得了恩施教育学院征文比赛三等奖。现在重新审视那篇论文,既不深刻也不缜密,但却是我的教育教学探索的开始。

那一年我们拥有了生命中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正式被叫为老师,第一次流泪,第一次看见成片的樱桃花绽放在乍暖还寒的早春,第一次观看原汁原味的跳丧舞“撒尔荷”……

那时年少气盛的我,固执的认为绵亘的大山挤兑了我们的青春,贫瘠的土地廉价了我们的汗水,于是内心里躁动地想逃避。一年后,我们离开了王家堡小学。像小韬唱歌时潇洒地一甩头,以为王家堡从此将从记忆深处消失,心里说,“叶子的离去,不是树的不挽留,而是风的追求!”

我于王家堡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然而,当年王家堡的那些人,那些事儿却如野草般在我记忆的山坳里疯长。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梦回王家堡……

有一天,当我把煮沸的水倒进茶杯,看着一撮蜷曲的茶叶,缓缓舒展成春天般的新绿……我忽然明白,青涩的绿叶只经过烘烤和揉炼,才能涅槃为永恒的美丽。

听说王家堡小学在后来的布局优化中撤并了,它的消失是社会进步的必然,然而却无法将我的记忆之树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