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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者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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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才刚刚开始,人们还在悠闲地窜门打牌摆龙门阵,偶尔还会有鞭炮声响起,在山谷中激起清脆的回声。三十晚上炖的肉还没有吃完,糍粑、腊肉,还有铺盖衣服,一股脑地装在了几个口袋中。轻轻抚摸刚与他们建立感情还在熟睡的孩子的脸,拜别眼含泪水的年迈的父母,在清晨的微曦中,登上了敞篷的麻木。

打工者的散文

冰冷的山风如刀般割着裸露的脸,女人裹上一条鲜艳的围巾,只露出了两只眼。麻木在土路上吃力又疯狂地剧烈颠簸着,双手必须紧握住车框,冻得通红的手关节处白得毫无血色。男人还要注意着包里母亲非要带上的,她亲手做的豆食、霉豆腐和米酒,那不能倒。天色越来越亮,蒙蒙的轻雾中,山脉露出了它的面目,而家,已经远得看不见了,躲在了山的背后。

动车已没了座位,他们习惯了坐普快火车,但也没了座位。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包裹让城里人直往旁边躲,他们挤上列车,看见厕所边还有块空位置,他们心满意足地笑了。包裹堆成一个座位样,男人让女人坐在上面,自己站在旁边,长长地舒了口气。车上的人不愿近离他们,他们也仅仅守在那儿,除了厕所附近,哪儿也不去,列车载着他们朝梦想飞去。

当那大包小包出现在某个城市,他们四处张望,拉客的师傅们围上来唾沫飞溅地劝说着,他们毫不所动。只见包裹在缓慢的移动,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城市中几乎所有的店面都紧闭着,街上也没什么人影,那几堆移动的包裹像几朵五颜六色的花,突然绽放在冰冷的街道中。

当他们来到泥泞的,周围无人烟的工地,寂静凌乱的工地上一根铁棍被踢动,发出了“哐当”的一声巨响,宣告着他们的来临。简易的活动板房里,摆满了高低铺的铁床,女人铺上被子,挂上布帘,鲜艳的床单使得屋内喜庆起来。男人找来些木块和三合板,在“叮叮哐哐”的锤打声中,一张饭桌几只凳子准备妥当了。女人小心地摘下鲜艳的围巾,整整齐齐地叠上,放入了包中。同时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梳子在头上爬动,镜中人左顾右盼,一切都妥帖了。

老板的车来到了院中,嘴里肯定十足地说“你们好好干,工钱不是问题!”,他们感激又信任地笑着,浑身充满了力气。庞大的机器不是万能的,总有些事需要人手去做,扎钢筋、修楼梯、做木工、搭铁架,有干不完的活。工地挖掘机、水泥车、渣土车轰隆隆地响着,尘土飞扬,钢筋碰撞声悠长,一片热闹繁忙景象。他们的全身沾满了泥土飞尘,在泥泞铁棍和水泥间穿梭。为了赶工期,晚上几盏大灯发着雪白刺目的光,照射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终于可以歇口气,吃饭了,来不及换衣服,拿着瓷缸到食堂。那是由废弃的木板围成的一间屋子,四处透光漏风,房中两口大锅,一锅米饭,一锅菜。菜是白菜或萝卜,炖着几片肥肉。盛上饭,再浇上一瓢菜,蹲在门口,边说笑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完饭,就着水龙头冲洗一下碗,嘴对着龙头“咕嘟咕嘟”地喝下几口自来水,一个响亮的饱嗝意味着肚子饱了。太困太累,没什么精力也没什么时间去洗,刚倒在床上,鼾声已响起。

万丈高楼平地而起,一根根手臂粗的钢筋在他们手中穿梭,围着楼房外墙,相互卡住固定,层层生长。外面再围上一层绿色的网,挡住了灰暗的水泥墙,楼房不再那么冰冷毫无生气,仿如一棵绿色的巨柱,向灰暗的空中努力地生长。那一层绿网也挡住了他们在钢筋架上忙碌的身影,似乎是一堵防护墙护着他们,好像不再那么触目惊心地危险。楼房越长越高,他们也越爬越高,无论他们多么笨拙,他们现在都身轻如燕,在外墙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楼房的每一寸都留下他们的足迹,都有他们长满老茧的手影。他们不在老家地里种庄稼,而是到城里来种楼房,无论春夏秋冬,仍然是精心呵护,仍然是用汗水浇灌,盼着开出绚丽的花。春天万物复苏,他们比万物都要醒得早,夏天艳阳高照,他们比太阳还要夺目耀眼,秋天秋高气爽,他们比蓝天还要清透高远,冬天落叶归根,他们比枯叶还更留恋那棵巨大的绿树。他们好像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苦,矮小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当然他们也有休息的时候,当剧烈的天气实在让他们不能再去干活时,自来水“哗哗”地淋着他们的头,水龙头下满是泡沫的脑袋反反复复地洗好几遍。有时会像小孩般互相浇水嬉闹,工地里充满了孩童般欢快的笑声。他们会从包裹里找出最干净的衣裳,拿出最得意的擦得铮亮的皮鞋,小镜前照了又照,看了又看。然后说笑着走出了工地,如赶场般地进城,这座他们已呆了很久的陌生的城市。然而这座城并不属于他们,虽然他们种下了巨大的绿柱,流淌了无数的汗水,他们仍然格格不入,他们黝黑的脸庞,以及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透露着他们的与众不同。小心谨慎的,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很快又回到了那脏乱的工地,在那里他们悬着的心才踏实了下来。

他们在工地简易的活动板房中,随手做的桌椅旁,舒心地说笑打闹着。几个人玩着扑克,周围围满了人,有人会听着手机里的歌声,也会仰起头,眼睛望着远方,跟着唱着歌,眼光深邃迷离。也有人往家里打电话,激动地听着那一直牵挂着的遥远的声音,手指紧紧握住手机,仿佛握紧对方的手。有时会走到一边,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强压住带着哭腔的语声。身体虽然在这里,心却一直在远方,远隔万里的家乡。再苦再累都压不垮他们,然而那一声呼喊,却让他们的坚强轰然倒塌,柔情如水。

他们似乎从不生病,仿如他们亲手栽种的矗立的楼房般,风雨不浸。成天与钢筋水泥打交道,使得他们也像有了一副钢筋铁骨,勤劳和汗水是防护罩,责任和担当是主心骨。偶尔极重的伤病也可能会让他们小憩几天,当工友们都已出工仅剩一人时,望着拥挤林立的寂静的铁床,这会让他们羞愧难当,同伴的问候关怀更让他们无地自容,心里更觉惭愧。他们个个都是神医,一方热水帕子,几杯热开水,最多几粒药丸,几帖膏药,很快就能药到病除。当他们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戴上手套安全帽,脚步就变得异常坚定沉稳。他们出现在了该出现的位置,没人觉得意外,都已习以为常。他们又身手敏捷地爬上爬下,钢筋在手里不停地穿梭,冰冷的建筑材料在他们的安排下变得井然有序,整整齐齐。

当寒风剌骨,钢筋上铺上一层白霜,或者积满了白雪,巨大的绿柱长到了顶点。一年的工作结束了,种下的庄稼却并没有开花,这里不再属于他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他们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们也没什么留恋,汗水的洒落,忍受风吹日晒雨淋,就为等着再次见到那第一次相见时十分肯定的语气的老板。然而老板再也没来过了,电话那头仍然是十分坚定的语气,却始终不露面。等待的煎熬远比天寒地冻更令人难捱,众多人无所事事地苦等使得吃喝都变得艰难。再加上似箭的归心,大部份人都离去,仅留下几个能说会道的人继续等着。

他们一样东西也不愿落下,锅碗瓢盆,全都装进了各式各样的袋子中,再加上给家里人买的各种礼物,比来时的包裹还多。还是没有座位的普快列车,还是寒风凛冽,还是那一条路,但方向相反。车轮只要转动,离家就近了一分,他们不管白天黑夜,不管什么车,只要前行。鲜艳的围巾出现了,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山脉,崎岖的山路,那盼望着的老人,以及怯怯陌生地望着他们的孩子。家里暖暖的火炉旁,他们拿出给每个家人的礼物,众人都喜笑颜开,唯独孩子仍然怯怯地不敢靠近他们,无论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无法吸引靠近。

等待老板的人还在继续等待,他们肩负着众多家庭的期望,持续坚守着。喧闹的工地已冷清寂静了,仅剩他们几个人偶尔出入,老板仍然不见踪影。电话那头不是在喝酒唱歌就是在打牌的声音,总是传来昨天又输了几万手头紧再等等的话语,他们只有静静地等待。年关越来越近,终于约定了日子,然而这项只给百分之七十那项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工资。几个人围在破桌旁,左算右算,工人工资差不多了,回家可以交待了。他们又重复着前一批人的故事,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家中。他们逐一地将工资送到每人手中,自己已所剩无几。

向来花钱谨慎的他们突然大方起来,买来各种各样的年货,还有大量的烟花鞭炮,他们要过一个热闹年。要让这个冷清了一年的家,变得无比喧闹绚丽,要让老人孩子,感知到他们的温暖。他们喜笑颜开地忙碌着,准备着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孩子在五花八门吃的玩的东西的诱惑及他们的热切拥吻下,慢慢熟络起来。一阵长长的鞭炮声后,他们围在了摆满各式丰盛的菜的桌边,一家人团圆在一起了。年饭吃得很慢,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吃不完的`东西。他们迟迟不愿放下碗筷,似乎要让这顿团圆饭一直延续下去,始终不散。烟花在夜空中绚丽绽放,仿如一个一个美丽的梦想和心愿,祈求来年的圆满和平安顺利。

然而,当太阳再次升起,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他们的电话不停地响起。他们似乎已忘记了昨日的话语,似乎忘记了昨日的梦想,又开始打听新的城市和工地,相互邀约着出发的日子。新的轮回又开始了,他们像是钟表上的指针,转了一圈,紧接着又是一圈,永无止境,却又毫无怨言。也许等到他们老去,成了留守的老人,还会默默含泪送走他们的孩子,像现在父母送他们一样。

他们像是出巢捕获食物的蚂蚁,无论多远,多艰巨辛苦,他们都会带着食物,毅然而回。然而一放下食物,还没来得及享用,他们又会立即出发,从不犹豫。

他们似乎卑微得如蚂蚁般让人们从不会在意,脏乱得让人们从不愿意靠近他们。他们自己也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在城市的边缘,他们竭力地付出,默默地顽强地活着。然而正是他们,撑起城市的天空,刷新着城市的高度,他们是整个城市中最引人注目最高大的人,当然平整的瓷砖、五彩的灯光掩盖了他们的踪迹。他们永不弯曲的脊梁撑着两个家,一个是常驻的陌生的城市,一个是短暂停留的一直牵挂着的大山。没有谁比他们更高,再大的山都阻不住他们坚定的脚步,没有谁比他们更强,再冰冷的钢筋水泥都会在他们手中被捂热。

那鲜艳的围巾总是在寒冷的清晨离去,又在寒冷的夜幕下回来,周而复始,一直没有间断。像一朵娇艳的花,在单调的山中怒放,突显着她的顽强的生命力。又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无论是寒风还是飞雪,都无法让其熄灭的火焰。

当我们坐在舒适的家中,或走在五光十色的商场,或优雅惬意地享受着美味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他们黝黑的脸庞、布满伤口和老茧的双手,以及那鲜艳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