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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拉山口过藏历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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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赶着牦牛爬上海拔5600多米的沃玉拉山顶时,夜幕降临了。

唐古拉山口过藏历年散文

我和乡长,还有几个小组长商量了好久,为了安全,大家觉得还是留在南坡过夜比较安全。乡长说,明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他让几个牧民赶快用带来的“亚巴”(刮雪的木扒),将山坡一块稍为平坦地方的积雪刮了刮,又摸黑找来几块石头,架起一口大汉阳锅(铝锅),用带来的干牛粪燃起火,烧了一锅雪茶水。烧了好久好久,就着跳动的牛粪火光,我看那锅盖边上慢慢冒出了股股热气。又过了好久,水总算是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应该是开锅了。一位名叫纳加的牧民,用铜勺给大家舀茶。我端起碗,那茶水喝到嘴里,只能算是个温开水,大家凑和着吃了一点糌粑。再看看那些牦牛,黑糊糊的一大片,大多数都爬卧在了雪地上,也有少数几头牛还傻乎乎地在那里站着,这些就应该是牛群中的强者了。我问乡长,牛群怎么办?他说天这么黑,地方又这么窄,还能怎么办?我又问,那半夜里牛跑散了怎么办。他说,现在牛也和人一样地累,你就是去赶它也不会跑。况且,在这雪地里,大家也没有法子睡觉,只能咬紧牙关熬到天亮,顺便也就照看了牛群。石头灶里的火慢慢暗了下去,纳加拿来两坨大牛粪埋进余烬,准备留个火种。乡长说:“明早天一亮就出发,快别浪费干牛粪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1967年的藏历除夕之夜了。不算这个年,我已经在前塔的家里过了三个藏历年。每到藏历除夕,旧社会时只有达官贵人和牧主那些有钱人家,才能够吃到的 “巴扎麻果”(酥油与面疙瘩、奶渣、红糖一起制成的食品)、“卓玛折松”( 酥油拌米饭、人生果、红糖),如今也摆上了普通牧民家的小木桌。我还会从县里买来些糖果,阿妈熬好了“固土”(藏历除夕喝的稀饭,由碎肉块、脂肪、青稞粒、小麦粒、人生果、面疙瘩、盐巴、牛奶、奶渣九种食品熬成)。珍沁还会在那些小面疙瘩里面卷进张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木格切”(贪心大)、“古苏亚”(身体好)、“桑罗亚”(思想好)、“索南亚”(命运好)……等等。有的面疙瘩里面还会裹进各种物品,如小石子、牛羊毛、红线、白线、豆子等。这些物品也都有着各自的象征意义:白石子——心地纯洁;黑石子——心肠坏;干辣椒——心直口快;豌豆——办事机灵;盐巴——好吃懒做;红、白线——有好衣服穿……等等。由珍沁掌勺,舀进各人面前的碗里,谁吃出了小字条,她就会拿过去,高声念出来,引起大家阵阵轰笑……谁吃出了小石子和羊毛了,就让他自己“坦白”说出来:我心肠好;我有好衣服穿……也会引起大家的欢呼或者是善意的嘲笑。这既是一种娱乐,又好像是一种占卜。每一个藏历年,全家人都是在这喜气洋洋的气氛中,送走岁末之夜。可是今年,我们却要在这5600米的积雪山坡上来度过它了。

寒冷的天气,真像是谚语里说的一样:“古唐波(一九)‘将布’(公狼)‘洞哈嘎’(鼻子冻裂了);古尼巴(二九)‘将嫫’(母狼)洞哈嘎”。长乃沃于拉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巨大冰箱,人和牛就是冰箱里面的……里面的什么?我想了好久,干脆这样说吧:冰箱里面的“活物”!

我先将昂巴的鞍子卸下来,只拿下了“嘎张”(马鞍下的头一条垫子),而将“嘎杰”和“亚沃”(贴马身的垫子),用牦牛绳紧紧地捆在它的背上,再给它喂了几坨糌粑。因为,昂巴虽然不会开口说话,但它也是血肉之躯,它也会饿,它也怕冷,它同样需要御寒和果腹之物,我应该与它将心比心呀。然后,我在雪地里,用毛皮鞋胡乱地划拉出了一小块地方,为了防止晚上自己万一不慎滚下山坡,我先将马鞍子稳稳当当地放在下方,在那上方放“嘎张”,再在那垫子上面放马被套,扯出半条被子,另半条留在马背套里面,我脱掉鞋子穿着棉裤就钻了进去。比起其他的人,我这条件已经是特别优越了。

尖声叫唤着的寒风,不知何时已经歇息去了,但严寒的威力却有增无减,我下半身虽然钻在马被套里面,又尽力将自己卷成一团,可还是觉得越来越冷。就像我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扎进了根根无形的钢针,手脚早就冻僵了,除了眼睛还能活动之外,整个人从外到内好像都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坨,后来,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那一个晚上,真的是一刻等于二十年,真正是刻骨铭心呀!。

好不容易熬到天边透出了一丝亮光,乡长第一个爬了起来,没容他喊——因为谁也没有睡着——大家也都跟着爬了起来。赶紧赶上牛群往山口爬。糟糕的是我那涂有蓝墨水的近视眼镜,和那一小瓶蓝墨水再也找不到了。虽说我还有一副备用的眼镜,但那只是无色的玻璃片片,根本没有防雪功能。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牛群一起上了山。

冰凉的山风卷起漫天的雪粒迎面扑来,强劲的风就像想把人推下山谷去。其实这时天并没有下雪,是暴风裹着雪粒、雪粉飞上天空,又聚成大大小小的雪球,顺着山势扫射过来。雪深及大腿,风刮得人摇摇晃晃,站不住脚。雪雾迷住了双眼,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出不来气,手脚软得像面条,行走更加困难了。两边的雪壕半人高,所有的牲畜就沿着这一条雪胡同往上爬。好不容易,总算是翻过了长乃沃玉拉。

这唐古拉山也真奇怪,山南山北,就隔着那么一条窄窄的山脊,山南白雪过膝,但山北,却随处可见裸露着的岩石,细看一下,又有点像尊尊擎天大汉,将唐古拉山装扮得百态千姿。

太阳落山时,我们总算来到了巴青区划给我们的放牧点——古马隆东(强盗空谷)。

我睡在四面透风的帐篷里,这时才觉得被雪光刺伤的'眼睛阵阵发痛,两只眼球就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帐篷里劳累了几天的人们都已酣然入睡,我想喊醒他们,但一想,喊醒了他们,除了闹个“四邻不安”,又能够怎样呢?只得咬紧牙关,就这样子在马背套里使劲卷起身子,熬到了天亮。

天亮了,我记起当年在土门煤矿时,地质局的工会干事,原十八军文工团的罗永寿曾经给我介绍过1950年进藏时,他们用不加盐熬出来的鱼汤洗眼,治疗雪盲的经验,就喊醒高口乡长,问他:“当曲河边现在找得到鱼吗?”他回答说:“夏天那里鱼多得很,现在天寒地冻,整条河都冻成了冰,哪里还有鱼?”后来还是纳加给出了个主意,他说:过去有人将脚后跟浸泡在冰水里,治好了雪盲。可现在又到哪里去找盛水的盆子呢?乡长一声不响拿来了人们烧茶、煮肉用的汉阳锅(铝锅),可我心里想,用大家烧水煮肉的锅子来泡我的脚?就算他们不在意,我也不能这样子干呀。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又是纳加,他走出了帐篷,过了许久,竟背回来一块厚厚的冰块。纳加一声不响,用小刀子在那冰块上面抠出了一个坑,然后让我脱掉羊毛袜子,将两个脚后跟放进冰坑里,过了一会儿,冰被融化变成了凉水,我就那样子将脚浸泡在冰水里。冷气沿着脚往身上钻,全身几乎冻成了一个冰疙瘩,但到了下午,眼睛还真的不痛了。

又过了几天,那四个乡的牛群也都到齐了,分散住在沙亚巴到古马隆冬的草场上。我的任务就是与巴青乡的干部联系,将“嘎珍切(感谢恩情)”、“土结切(谢谢)”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感谢他们借给我们草场。再就是经常到各乡的放牧点走一走,教育我们的放牧人员要遵守巴青乡的规定,同当地群众搞好团结;这些事情作完了,我就跟着放牧人员一起去放牧。每天将牛群赶到草场上,几个放牧员找一处向阳的洼地,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比呆在帐篷里舒服多了。这时就会听到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

一天早上,放牧员单增病了,我自告奋勇顶替他去放牧。牛群赶到草场上,四处散开,低头觅食,牧工们找个地方就玩开了“体嘎”(用羊拐骨做成的一种玩具),我望着那有如波浪般起伏的大小丘陵,想起自己今天是顶替单增来放牧的,心里就打开了小鼓:这么多的牛,这么大的草场,若不盯紧点,万一有头牛偷偷溜走了该怎么办?这时,一个年纪稍大,名叫次仁的牧民笑眯眯地朝我走来,对我说:“根拉,过来休息休息吧,牛不会跑掉的。”我跟着他来到人们休息的地方,可心还是留在牛身上。就这样子心神不宁地挨到太阳落山,该收牧了,可眼前除了屈指可数的几头牛之外,群牛早就不见了踪影。这时,只见次仁不慌不忙地从“朗帕”(藏袍前襟)里摸出个带有一条长长毛绳的狭长薄木片,在手里慢慢地抡开了,并且越抡越快,发出阵阵“呜儿——呜儿”的响声,不一会儿,四周响起一片牛蹄声。牛们全都聚集了。归牧的路上,次仁笑着对我说:“这就叫‘扎布业’,响起来,牛就知道自己该回圈了,比军队的哨子还要灵。”我说:“这办法确实不错,我也跟他们放过几次牛,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扎布业’。”次仁说:“这办法现在一般都不用了,今日就算让根拉开开眼。”我又问:“这扎布业也能让牛们分散开吗?”次仁说:“早上将牛赶出圈,它自己就会去找草吃,用不着专门去分散。过去有一种驱赶牛群的办法叫做‘必隆甲’。就是编一根又粗又长的带有硫磺的火绳,将这火绳点燃,立即会冒出一股难闻的浓烟,牦牛一闻到这烟味,就会没命地逃向四方。民主改革前,一些土匪就是用这个办法驱赶抢劫牧民的牛群。现在没有人用这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