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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鱼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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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鱼王传奇(1)

团鱼王传奇

团鱼铜像

王三藏在河畔麦地的边沿处。冉冉上升的月亮把青辉洒在黄了穗的麦地里,洒在河堤下的沙滩上,洒在沙滩一旁的歪脖子柳树上,洒在波平浪静的河水里。周围静得很。这里离村子较远,狗叫的声音听起来都隐隐约约的。王三眯缝着眼睛,瞪着河堤下的沙滩;王三竖着耳朵,倾听着什么声响——应是极其细微的声响。

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年近七十的王三瞌睡来了,就禁不住迷瞪起来。迷迷糊糊中,他又警醒了:有声响!沙沙沙……是它来了!王三就折起身子眯着眼睛朝沙滩上看,果见一团东西在沙滩上爬动。

那东西爬到离歪脖子柳树不远的地方,就停下来,伸长脖子,东张张,西望望。王三看见它那细细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亮莹莹的光。它大概觉得周围没有危险,就用两只前爪扒沙子。不久,就扒出一个窝来。然后,它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就伏在沙窝上。王三知道,它在那里屙蛋了。王三是下午侦察到那家伙准备在那个地方屙蛋的:从河边到那个地方,有它往返的爪印,而那个地方,又有它扒开沙土又恢复成原样的痕迹。

王三两手撑地,想站起身子,走下去,抱住那东西。但他还没站起,手臂又软下来了。他只是眯着眼望着那东西,呼吸倒是有点急促了。

这时候,有两个王三在争吵。一个说:去捉住它!它不过是个团鱼,你不必跟它讲什么义气!一个说:你王三是个人,你要是去把它捉走,你就还比不上一个团鱼,一个畜牲!

王三到底没有站起来。他呼吸也变得轻缓起来,想咳嗽也强忍住了,生怕惊吓了那个下蛋的团鱼。

那个团鱼——跟自己家的锅盖一样大的团鱼——终于把蛋屙出来了,又扒了沙子把沙窝填平,然后再扭着脖子东张张西望望,才很快地往回爬。

等那团鱼爬到水里,隐没得无影无踪了,王三才站起来,走出麦地,拢着手,萎靡地往自己村子方向走,西斜的月亮照着他,把他的影子拉长了。

回村的路走了一半吧,王三看见前头走来一个人,从那人走路的姿势上看,他断定是自己的老伴。果然,走近一点,那人就说话了:“你没把它捉住吧?”

他说:“没有!”

“没有就好!”

王三叹一口气,说:“好什么?”

“你走了以后,我躺在床上总睡不着,总觉得有一对小眼睛瞪着我,总觉得有一个声音在骂我。我就出来了,要你别动手!幸亏你也没动手!”

“可你这病……”王三拉住了老伴的手。

“再想办法吧!我是条命,它也是条命!我们恩恩怨怨地打了几十年交道,要是真昧着良心吃了它,我看我这病还会重!”

王三把她的手捏紧了,说:“你呀你!”

王三夫妇和那个团鱼,打了大半辈子交道。

五十年前吧,那年也是小麦将熟的时节,小姜河涨了大水,水像和着麦麸熬成的稀糊糊,翻翻滚滚,就把水里的鱼鳖蟹虾之类翻滚得昏头转向,惶惶恐恐,不知家在何方。一些人就“乘人之危”,用罾扳,用网捞。那年绣云还不是王三的婆娘,还是小姜河边一个“年方二八”的清秀姑娘,那天她也扛着长柄的捞网走到河边。她的手是很“吃腥”的,她把捞网伸向水里,再往回拖,捞网出了水面,就看见网里伏着一团黑黑的东西,有自家盛菜的土钵子那么大。第一网就捞到一个团鱼!绣云当然很高兴,就把网收回来放在地上,就一双手把那团鱼捧起来,那团鱼的头已缩进脖子,看来温顺得很。但是,当她把那家伙往系在腰上的竹篓子里塞时,那家伙竟突然把头伸出来,脖子一扭,就把她左手的拇指衔住了。“哎哟!”绣云喊起来。手指想往外拉,拉不动,只拉得痛。绣云很紧张,她听说过,团鱼一旦咬住了人,就死也不松口的,除非打炸雷,它的口才惊得突然一张,人才有机会把它咬住的东西扯脱。但现时是雨后的晴天,天上白云都没有一朵,哪有炸雷?“天工”无望,看来还是要试一试“人工”的办法了。

 团鱼王传奇(2)

绣云就朝河下游、上游看,扳鱼、捞鱼的都离自己很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求人不如求己。绣云就摸衣袋、裤插口,看有没有什么工具。没有。情急之中绣云就把手伸到头上,毅然拔下自己的发夹,就朝那团鱼的头上戳。戳了两下,那团鱼就把头缩进脖子,当然,把绣云的手指也拉进去了。绣云就用发夹刺那缩进脖子的凹陷处的边沿,没起作用。绣云的鼻尖上已绽出粒粒汗珠,原因不是手很痛,是心情太紧张。

绣云见团鱼的一只后爪伸出了一点,就用牙齿去咬,咬着了一个爪子。她就紧紧咬着不放,希望它痛起来就把自己的手指松开。但绣云把它那个爪子咬断了,它都没有松口。

绣云无奈,就想回到家里去,另想办法。走了两步,突然看见路上一个石头,有棱有尖,就捡起来,用它猛力打团鱼的背壳,“笃,笃,笃……”不起作用。她就又用石头的尖角在团鱼的背壳上划。仍不起作用,只是在它背壳上留下几条印痕,像一个“王”字或“丰”字,只是不规范,那一竖很斜,而且上下都出头不多。

绣云只有回家去解决问题了。心里毒毒地想,一旦把手指扯出来,我就要一刀砍掉你的头!走了不远,看见前头走来一个人。绣云认得是河下游那个捉团鱼的,一村里人称他为团鱼客。姑娘绣云以前没有和他打过招呼,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很多了,就说:“团鱼……捉团鱼的大哥,请你……我的手被团鱼咬住了!”

团鱼客呵呵笑着,说:“那可要打炸雷才能脱开啊!”

“你捉团鱼的人,没有别的办法?”绣云有点生气了。

“那让我试试!”团鱼客就一只手抓住那个团鱼的边沿,另一只手横操起那长柄的捉团鱼的勾刀,往团鱼缩进脖子的凹陷处的边沿一戳,喊声“松口”。与此同时,绣云只觉得被咬着的手解放了,本能地往外一抽,就抽出来了。一看,手指的第一个指节处有几个牙印,那一节指头也是红的,还有点肿,当然还痛。“团鱼有毒吗?”绣云担心地问。

“当然有毒!”团鱼客说,“我给你整一整!用药水给你吮吮!”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子,揭开盖子,倒一点粉末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掌心,然后往自己长着棕色胡髭的口里一捂,再用舌头在口里搅动几下,就捏着绣云那根手指,把它衔在口里,吮,像城里的孩子吮冰棒。吮几下,吐出一些黑中带红的汁水,再吮,吮得吱吱响。绣云的头是矜持地扭向一边的,偶尔也忍不住瞥团鱼客那张脸一眼。那张脸,实在不讨人喜欢:满脸都是麻子,就像有人撒了一脸沙子,再狠力摁进皮肤。

团鱼客一直吮到吐出的汁水是清口水,才把那根手指拉出来。

绣云觉得那手指不那么痛了,红肿似乎也消退了一些。

“我带的是蛇药,”团鱼客说,“团鱼药还要另外配几样。你回去吧,等一下我给你送去。你家就在那棵柚子树下吧?”

“那是个什么团鱼,怎么咬人啊?”绣云有点担心那是个不同一般的团鱼,毒大得很。

团鱼客说:“它要生蛋了。要生蛋了的团鱼婆子是惹不得的,惹它,它就咬人的;这时节它的毒是最厉害的。”

绣云这才想起那个仇敌还没有处置,就说:“那个团鱼呢?”

团鱼客说:“在我竹篓里。”说着就把它从系在腰上的大竹篓里掏出来。那团鱼又温顺得头和脚都缩得不见了。

“给我,我要砍了它的头!”绣云愤愤地说。

“还是给我吧!”

绣云以为他要把它作为报酬,就说:“那你拿去吧!”

 团鱼王传奇(3)

团鱼客说:“我们放了它的生吧!”

“好了它!”这是绣云表示同意的说法。

团鱼客就一双手把团鱼托起,说:“哟,这记号是你给它留的吧!是个‘王’字还是个‘丰’字?哟,这个爪子也断了,你怎样弄断的?”

绣云就把情况说了。团鱼客说:“也好,以后和它相会,还认得它!”说罢往翻滚着浊浪的河里斜着一抛,说:“回去吧!发子发孙发万代!”

那团鱼成抛物线旋转着,像一个飞碟落在水里,落在水里沉下去一点点又浮起来,脖子伸得长长的,四条腿划着水,尾巴也摇曳着。只见它又转过身子,头朝着岸上,点一点,再点一点,然后再转过身子,尾巴一甩,头一栽,就没入水中。

“千年团鱼万年龟,团鱼乌龟都是有灵性的。”团鱼客还望着水里,说。

“我要是知道它要生蛋了,也不会捉它的。”看来绣云已经原谅它了。

过了个把时辰,团鱼客就把药送到绣云家里,也没要绣云爹妈谢什么,就走了。

团鱼客和绣云的故事照理可以结束了,不料第二年又生出故事来。

这一年的一个夏日的上午,绣云姑娘在村前河边的码头上洗衣服。反复揉了就捶打,捶打了就搓洗,搓洗了又揉又捶打……循环往复。绣云拿起一条裤子甩向水里漂洗的时候,没料到那裤子里夹着的一件小胸衣,也被甩出去了,甩到她的手够不着的地方。她就拿起棒槌,想扒回来,却还是够不着。她就把脚往水边的石阶边沿移一移,再拱着屁股用棒槌扒水,希望那小胸衣随着扒动的水回归。但那小胸衣似乎还向着河心漂移,绣云急了,就再尽力伸长手臂去扒,不料手臂伸得过猛,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朝前趋,人就栽下去了。绣云不会游泳,腿脚只是本能地乱踢,手臂只是本能乱划,这一踢一划,身子就更远离码头快到河中心了。乱踢几下乱划几下,身子就翻了个儿,仰面朝天往下沉了。码头边的河水是很深的,绣云的身子不知沉了多深,突然又不继续沉了,还慢慢地往上浮。她的脸庞竟然露出了水面。她吓得半昏的脑袋有点清醒了,就又本能地甩动手臂,想向码头上靠,又一边喊“救命”。但是河中心的水流是很急的,她不能往码头上靠,而只是往下游漂移。

突然有人走到码头上,也顾不得脱衣,急忙跳下水,把绣云往码头边拖,再把她抱上码头。绣云这才注意到,救她的是那个——团鱼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