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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卷十五 列传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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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穆之徐羡之傅亮檀道济

《南史》卷十五 列传第五

及武帝克京城,从何无忌求府主簿,无忌进穆之。帝曰:「吾亦识之。」即驰召焉。时穆之闻京城有叫声,晨出陌头,属与信会,直视不言者久之,反室坏布裳爲裤往见帝,帝谓曰:「我始举大义,须一军吏甚急,谁堪其选?」穆之曰:「无见踰者。」帝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济矣。」即于坐受署。从平建邺,诸大处分,皆仓卒立定,并穆之所建,遂动见谘询。穆之亦竭节尽诚,无所遗隐。

时晋纲宽弛,威禁不行,盛族豪家,负势陵纵;重以司马元显政令违舛,桓玄科条繁密。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不盈旬日,风俗顿改。

迁尚书祠部郎,复爲府主簿、记室、录事参军,领堂邑太守。以平桓玄功,封西华县五等子。及扬州刺史王谧薨,帝次应入辅。刘毅等不欲帝入,议以中领军谢混爲扬州,或欲令帝于丹徒领州,以内事付仆射孟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谘帝。沈先与穆之言,穆之僞如厕,即密疏白帝,言沈语不可从。帝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焉。穆之曰:「公今日岂得居谦,遂爲守蕃将邪?刘、孟诸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事乃一时相推,非宿定臣主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咀。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授王谧,事出权道,今若复他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公功高勋重,不可直置疑畏,便可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馀人。」帝从其言,由是入辅。

从广固还拒卢循,常居幕中画策。刘毅等疾之,每从容言其权重,帝愈信仗之。穆之外所闻见,大小必白,虽闾里言谑,皆一二以闻。帝每得人间委密消息以示聪明,皆由穆之。又爱宾游,坐客恒满,布林目以爲视听,故朝野同异,穆之莫不必知。虽亲昵短长,皆陈奏无隐。人或讥之,穆之曰:「我蒙公恩,义无隐讳,此张辽所以告关羽欲叛也。」

帝举止施爲,穆之皆下节度,帝书素拙,穆之曰:「此虽小事,然宣布四远,愿公小复留意。」帝既不能留意,又禀分有在,穆之乃曰:「公但纵笔爲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大既足有所包,其势亦美。」帝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

穆之凡所荐达,不纳不止。常云:「我虽不及荀令君之举善,然不举不善。」穆之与朱龄石并便尺牍,尝于武帝坐与龄石并答书,自旦至日中,穆之得百函,龄石得八十函,而穆之应对无废。

迁中军、太尉司马,加丹阳尹。帝西讨刘毅,以诸葛长人监留府,疑其难独任,留穆之辅之。加建威将军,置佐吏,配给实力。长人果有异谋,而犹豫不能发,屏人谓穆之曰:「悠悠之言,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泝流远伐,以老母弱子委节下,若一豪不尽,岂容若此。」长人意乃小安,穆之亦厚爲之备。长人谓所亲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践危机。今日思爲丹徒布衣,不可得也。」帝还,长人伏诛。进前将军。

帝西伐司马休之,中军将军道怜知留任,而事无大小,一决穆之。迁尚书右仆射,领选,将军、尹如故。帝北伐,留世子爲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转穆之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

军司,将军、尹、领选如故,甲仗五十人入殿,入居东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壅滞。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目览词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皆悉赡举。又言谈赏笑,弥日亘时,未尝倦苦。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篇章,校定坟籍。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爲十人馔,未尝独餐。每至食时,客止十人以还,帐下依常下食,以此爲常。尝白帝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爲过丰,此外无一豪负公。」

义熙十三年卒。帝在长安,本欲顿驾关中,经略赵、魏,闻问惊恸,哀惋者数日。以根本虚,乃驰还彭城。以司马徐羡之代管留台,而朝廷大事常决于穆之者,并悉北谘。穆之前军府文武二万人,以三千配羡之建威府,馀悉配世子中军府。追赠穆之开府仪同三司。帝又表天子曰:「臣闻崇贤旌善,王教所先,念功简劳,义深追远。故司勋执策,在勤必记,德之休明,没而弥着。故尚书左仆射、前将军臣穆之,爰自布衣,协佐义始,内竭谋猷,外勤庶政,密勿军国,心力俱尽。及登庸朝右,尹司京畿,敷赞百揆,翼新大猷。顷戎车远役,居中作捍,抚宁之勋,实洽朝野,识量局致,栋干之器也。方宣赞盛化,缉隆圣世,忠绩未究,远迩悼心。皇恩褒述,班同三事,荣哀既备,宠灵已泰。臣伏思寻,自义熙草创,艰患未弭,外虞既殷,内难亦荐,时屯世故,靡有宁岁。臣以寡乏,负荷国重,实赖穆之匡翼之益。岂唯谠言嘉谋,溢于人听,若乃忠规密谟,潜虑帷幕,造膝诡辞,莫见其际。事隔于皇朝,功隐于视听者,不可胜纪。所以陈力一纪,遂克有成,出征入辅,幸不辱命。微夫人之左右,未有宁济其事者矣。履谦居寡,守之弥固,每议及封爵,辄深自抑绝。所以勋高当年,而茅土弗及,抚事永念,胡宁可昧。谓宜加赠正司,追甄土宇。俾忠贞之烈,不泯于身后,大赉所及,永旌于善人。臣契阔屯夷,旋观终始,金兰之分,义深情感,是以献其乃怀,布之朝听。」于是重赠侍中、司徒,封南昌县侯。

及帝受禅,每叹忆之,曰:「穆之不死,当助我理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光禄大夫范泰对曰:「圣主在上,英彦满朝,穆之虽功着艰难,未容便关兴毁。」帝笑曰:「卿不闻骥騄乎,贵日致千里耳。」帝后复曰:「穆之死,人轻易我。」其见思如此。以佐命元勋,追封南康郡公,諡曰文宣。

穆之少时,家贫诞节,嗜酒食,不修拘检。好往妻兄家乞食,多见辱,不以爲耻。其妻江嗣女,甚明识,每禁不令往江氏。后有庆会,属令勿来。穆之犹往,食毕求槟榔。江氏兄弟戏之曰:「槟榔消食,君乃常饥,何忽须此?」妻复截发市肴馔,爲其兄弟以饷穆之,自此不对穆之梳沐。及穆之爲丹阳尹,将召妻兄弟,妻泣而稽颡以致谢。穆之曰:「本不匿怨,无所致忧。」及至醉饱,穆之乃令厨人以金柈贮槟榔一斛以进之。元嘉二十五年,车驾幸江甯,经穆之墓,诏致祭墓所。

长子虑之嗣,卒。子邕嗣。先是郡县爲封国者,内史、相并于国主称臣,去任便止。孝建中始革此制爲下官致敬。河东王歆之尝爲南康相,素轻邕。后歆之与邕俱豫元会并坐,邕嗜酒,谓歆之曰:「卿昔见臣,今能见劝一杯酒不?」歆之因斅孙皓歌答曰:「昔爲汝作臣,今与汝比肩,既不劝汝酒,亦不愿汝年。」邕性嗜食疮痂,以爲味似鳆鱼。尝诣孟灵休,灵休先患灸疮,痂落在床,邕取食之。灵休大惊,痂未落者,悉褫取饴邕。邕去,灵休与何勖书曰:「刘邕向顾见噉,遂举体流血。」南康国吏二百许人,不问有罪无罪,递与鞭,疮痂常以给膳。

邕卒,子肜嗣,坐刀斫妻夺爵,以弟彪绍。齐建元初,降封南康县侯、虎贲中郎将。坐庙墓不修,削爵爲羽林监。又坐与亡弟母杨别居,杨死不殡葬,崇圣寺尼慧首剃头爲尼,以五百钱爲买棺,以泥洹舆送葬,爲有司奏,事寝不出。

穆之中子式之字延叔,爲宣城、淮南二郡太守,犯赃货,扬州刺史王弘遣从事检校之。式之召从事谓曰:「还白使君,刘式之于国粗有微分,偷数百万钱何有,况不偷邪。」从事还白弘,由此得停。从征关洛有功,封德阳县五等侯。卒,諡曰恭。

子瑀字茂琳,始兴王浚爲南徐州,以瑀爲别驾。瑀性陵物护前,时浚征北府行参军吴郡顾迈轻薄有才能,浚待之厚。瑀乃折节事迈,迈以瑀与之款尽,浚所言密事,悉以语瑀。瑀与迈共进射堂下,忽顾左右索单衣帻,迈问其故,瑀曰:「公以家人待卿,言无不尽,卿外宣泄。我是公吏,何得不啓白之。」浚大怒,啓文帝徙迈广州。

瑀性使气尚人,后爲御史中丞,甚得志。弹萧惠开云:「非才非望,非勋非德。」弹王僧达云:「荫藉高华,人品冗末。」朝士莫不畏其笔端。

转右卫将军。年位本在何偃前,孝武初,偃爲吏部尚书,瑀图侍中不得。与偃同从郊祀,时偃乘车在前,瑀策驷居后,相去数十步,瑀蹋马及之,谓偃曰:「君辔何疾?」偃曰:「牛骏驭精,所以疾耳。」偃曰:「君马何迟?」曰「骐骥罗于羁绊,所以居后」。偃曰:「何不着鞭使致千里?」答曰:「一蹙自造青云,何至与驽马争路。」然甚不得意,谓所亲曰:「人仕宦,不出当入,不入当出,安能长居户限上?」因求益州。及行,甚不得意,至江陵,与顔竣书曰:「朱修之三世叛兵,一日居荆州,青油幕下,作谢宣明面目见向,使斋帅以长刀引吾下席,于吾何有,政恐匈奴轻汉耳。」坐夺人妻爲妾免官。

后爲吴兴太守,侍中何偃尝案之云:「参伍时望。」瑀大怒曰:「我于时望何参伍之有。」遂与偃绝。族叔秀之爲丹阳,瑀又与亲故书曰:「吾家黑面阿秀遂居刘安衆处,朝廷不爲多士。」其年疽发背,何偃亦发背癕。瑀疾已笃,闻偃亡,欢跃叫呼,于是亦卒。諡曰刚。

祥字显征,式之孙也。父敳,太宰从事中郎。祥少好文学,性韵刚疏,轻言肆行,不避高下。齐建元中,爲正员郎。司徒褚彦回入朝,以腰扇鄣日,祥从侧过,曰:「作如此举止,羞面见人,扇障何益。」彦回曰:「寒士不逊。」祥曰:「不能杀袁、刘,安得免寒士。」

永明初,撰宋书,讥斥禅代,尚书令王俭密以啓闻,上衔而不问。爲临川王骠骑从事中郎。祥兄整爲广州,卒官,祥就整妻求还资,事闻朝廷。又于朝士多所贬忽。王奂爲尚书仆射,祥与奂子融同载,行至中堂,见路人驱驴,祥曰:「驴,汝好爲之,如汝人才,皆已令仆。」着连珠十五首,以寄其怀。其讥议者云:「希世之宝,违时必贱,伟俗之器,无圣则沦。是以明玉黜于楚岫,章甫穷于越人。」有以祥连珠啓上,上令御史中丞任遐奏其过恶,付廷尉。上别遣敕祥曰:「我当原卿性命,令卿万里思愆。卿若能改革,当令卿得还。」乃徙广州。不得意,终日纵酒,少时卒。

秀之字道宝,穆之从父兄子也。祖爽,山阴令。父仲道,余姚令。秀之少孤贫,十岁时与诸儿戏前渚,忽有大蛇来,势甚猛,莫不颠沛惊呼,秀之独不动,衆并异之。东海何承天雅相知器,以女妻之。兄钦之爲朱龄石右军参军,随龄石败没,秀之哀戚不欢宴者十年。

宋景平二年,除驸马都尉。元嘉中,再爲建康令,政绩有声。孝武镇襄阳,以爲抚军录事参军、襄阳令。襄阳有六门堰,良田数千顷,堰久决坏,公私废业。孝武遣秀之修复,雍部由是大丰。

后除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加都督。汉川饥馑,秀之躬自俭约。先是汉川悉以绢爲货,秀之限令用钱,百姓利之。二十七年,大举北侵,遣辅国将军杨文德、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弘宗受秀之节度,震荡汧陇。

元凶弑逆,秀之即日起兵,求赴襄阳,司空南谯王义宣不许。事甯,迁益州刺史,折留奉禄二百八十万付梁州镇库,此外萧然。梁、益丰富,前后刺史莫不大营聚畜,多者致万金。所携宾僚并都下贫子,出爲郡县,皆以苟得自资。秀之爲政整肃,远近悦焉。

南谯王义宣据荆州爲逆,遣徵兵于秀之,秀之斩其使。以起义功,封康乐县侯,徙丹阳尹。先是秀之从叔穆之爲丹阳,与子弟听事上宴,听事柱有一穿,穆之谓子弟及秀之,汝等试以栗遥掷柱,入穿者后必得此郡。唯秀之独入焉,其言遂验。时赊买百姓物不还钱,秀之以爲非宜,陈之甚切。虽纳其言,竟不用。

迁尚书右仆射。时定制令,疑人杀长吏科,议者谓会赦宜以徙论。秀之以爲「律文虽不显人杀官长之旨,若遇赦但止徙论,便与悠悠杀人曾无一异。人敬官长比之父母,行害之身虽遇赦,谓宜长付尚方,穷其天命,家口补兵」。从之。

后爲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将征爲左仆射,会卒。赠司空,諡忠成公。

秀之野率无风采,而心力坚正。上以其莅官清洁,家无馀财,赐钱二十万,布三百疋。传封至孙,齐受禅,国除。

徐羡之字宗文,东海郯人也。祖甯,尚书吏部郎。父祚之,上虞令。羡之爲桓修抚军中兵参军,与宋武帝同府,深相亲结。武帝北伐,稍迁太尉左司马,掌留任,副贰刘穆之。

帝议北伐,朝士多谏,唯羡之默然。或问何独不言,羡之曰:「今二方已平,拓地万里,唯有小羌未定。公寝食不安,何可轻豫其议。」

穆之卒,帝欲用王弘代之。谢晦曰:「休元轻易,不若徐羡之。」乃以羡之爲丹阳尹,总知留任,甲仗二十人出入,加尚书仆射。

义熙十四年,军人朱兴妻周生子道扶,年三岁,先得痫病。周因其病,发掘地生埋之,爲道扶姑双女所告,周弃市。羡之议曰:「自然之爱,豺狼犹仁,周之凶忍,宜加显戮。臣以爲法律之外,尚弘通理,母之即刑,由子明法。爲子之道,焉有自容之地。愚谓可特申之遐裔。」从之。

及武帝即位,封南昌县公,位司空、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羡之起自布衣,又无术学,直以局度,一旦居廊庙,朝野推服,咸谓有宰臣之望。沈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颇工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傅亮、蔡廓尝言徐公晓万事,安异同。尝与傅亮、谢晦宴聚,亮、晦才学辩博,羡之风度详整,时然后言。郑鲜之叹曰:「观徐、傅言论,不复以学问爲长。」武帝不豫,加班剑三十人。宫车晏驾,与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少帝诏羡之、亮率衆官内月一决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