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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初秋的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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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写于初秋的信散文

现在是凌晨4点

12月已然尾声

写这封信给你只想知道你过得怎样。

——加拿大民谣老将莱昂纳德·科恩(LeonardCohen)在给朋友的明信片上写了这样的句子,没想到老当益壮的歌者竟有这么柔软的一刻:在某年12月末的凌晨4点。

时密时疏地和Z兄通信,不觉流水年长。总是由某个话头儿引起紧密一阵子,几乎每天清晨打开邮箱都能看见他的信件,而你好整以暇,立马回复,回信的内容或长或短,长时洋洋洒洒,短时只有一两句话,信里或许会牵出下一个“议题”。你喜欢这样的节奏,这样的日子,不舍得因为自己的拖延和懒散断了联系。只要在书店或杂志上碰见了他的文字都会认真阅读,就像某个认真的读者那样。只不过比一般读者更愿意去体会他的努力和勤奋。

心里认定是朋友,即使不见面也会这样吧。说到和朋友交往方面,你是那种近乎本能地抵御大河奔涌,喜欢细水长流的人,你觉得心里有比什么都强,宁可一点点来才能长久。不熟的人会以为你是沉闷的人,你愿意留下这样的印象,好像会少许多“责任”。

他说,有时也累,但内心有什么在催着,你觉得理解。一般来说是时间在催促,或者更诗意一点,是光阴或岁月,其实你觉得这是心底的自我期许,不是到达哪个顶峰、获得什么风光那么简单,而是向着自己的理想状态(不仅指生活,而是包括生活)大踏步迈进。

这时候再提理想,自己都先觉得不好意思,要事先找好不会笑话你的对象才好,总之要提前做点准备工作,有些话只能讲给可能会懂你的人。看看周围的同龄人都在忙正事,而你似乎待在一个小格子里,一待就是许多年。想起于小韦的《逃脱》:一个人在酒馆等我/他大概不知道我在/某条雨街的屋檐下,任何/想法都成为/一种选择。

以后恐怕也是这样,只不过少了一些不甘,多了一些认可、甚至纵容。

一个人在年轻时总会有非黑即白的阶段,是非对错,丁是丁卯是卯异常分明,只不过先前的黑白慢慢被生活、被时间磨蚀浅淡,不再刻意总结什么“之最”或“没有之一”的极点,到现在黑白混杂,有时浑浑噩噩,是一段复杂的过程。了解、认知自己说来简单,就实际操作来说还是挺难的。心很简单、也很复杂,飘忽来飘忽去,忽然兴奋忽然沮丧,没有定性。人有许多侧面,有些是向阳的一面,黑白分明,像许多人对你的了解;有些非常隐秘,平时躲在某个角落里不轻易显山露水,只关键时刻起作用。并非真假之别,只有在一些事情或相对重要的选择中才能发现:噢,原来还是这样啊。

有时挺奇怪,不过随着时间不断往前跑,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你对自己的认知相对明了。是这样么?只是我们对自己的了解永远不够,隐藏最深的是在可控和不可控之间的那个部分。莫名所以,且无可言说。

他说:也许我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是过时的,但我总安慰自己:还有种可能,是超时的呢。你非常赞同,他说这话时像个单纯的孩子。但不是“也许”而是“肯定”,又不是买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咳,类似的过时就过时吧。或许经过自我肯定、认证之后,顺便还能多得到点安然呢?就像一张老唱片,那种久经浸染的调调儿和从容(甚至是雍容)的老式情怀,是现在的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并且怎么学都觉造作,是这样吗?

有道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再加上30年河东,30年河西的变迁,风水轮流转着转着指不定哪天理想主义又风生水起了。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你都没来得及建立什么理想,到现在却发现浅浅埋藏的理想多多(虽然你总习惯性将其降格为愿望,最严重也不过渴望),把自己整得像共产主义接班人似的。

无论怎样否认,你身上仍残留着理想主义者的影子,不是靠摆脱就可以达成的,何况既是影子,有怎能摆脱呢?

说来说去,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前卫了怎样,落伍了怎样?你还是你,只能挑一种你最适应的、能满足你大部分需求的生活,和看待世界的角度去生活,像所有的正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KerteszImre)在《船夫日记》(作家出版社/2004年9月版/余泽民译)中所说:还有几个要写的主题,还有几本要读的书籍,还有几个需要实现的(需要部分实现的)冥想;还有几个想要散步、遐思的夜晚。

都是平常事物,似乎也都易得,但因为个人的期待、关注和投入而显现出与众不同的光彩,这也是你的理想一种。此刻,在心里暗暗猜想若是两位理想主义者聚在一块会是什么样呢?你很乐意接着想象。

【二】

前文聊了太多务虚的、形而上的话题,还有些矛盾的对话和不知如何立足的疑惑,若有零星读者也很可能厌倦了。

格局不大,但是真实,是你期望中的样子。你不会改变自己,但也谈不上坚持。本无所谓的事儿,谁来了,谁读了,你根本无从考虑。你是谁,该怎样介绍自己?大约2009年6月,新书即将付梓之时,C编辑让你写一段自我介绍的文字,你写了:愿意是老老实实的学生,以前是,以后也是。C回复,要正经说话。你在想,哪里不正经了?再者,某网站也有一行类似功用的文字:我该怎样介绍自己?很简单,有些沉闷。剩下的,待想想……

你觉得这一章应该有些实际发生经历,才不让通篇都被笼罩在云里雾里,或许会有一些落脚点,以此印证这些经历的来源,让你长此以往走下去。说到自己,普普通通一个人,来路清晰。

从小独自长大,自己玩、自己哭,性格里似乎长着一棵孤僻的大树。成年后忽然闯入重体力劳动的队伍,极度不适,不管隆冬还是盛夏除了挥汗如雨就是一轮又一轮视睡如归、直到师傅觉得害怕了才把你叫醒,每次出乘前想的都是吃什么、带几顿饭、带3个饭盒还觉不够,偶尔在外地公寓掩好蚊帐读书,总是读不了两三页就烂睡如泥、迷迷瞪瞪醒来时地往枕头下或被窝里去摸那本可怜的、卷了边的书……挺写实的,就是这狼狈样子。那时候,每天都想逃跑,但就在这种矛盾也恒定的状态里,你坚持了满满当当的3年,没耽误过一趟列车。

绝不是说看不起体力劳动者,相反会异常尊重他们,简单、快乐、遇事沉着冷静,称得起性情爽直,内心强壮,他们为你补上了从前、或者说最缺的那一课,非常重要的一堂课。

之所以中途下车,是这样循环往复的日子、这样没日没夜的奔波你完全看不到尽头,或者说那个尽头近在眼前,像许多一辈子跑车的老师傅那样平和与安然。他们退休以后完全不适应,不再风驰电掣的生活,包括正常的作息时间。像你最初一样,好像从游戏中被开除、或被剥夺了玩具的孩子,你曾见过他们与火车分别时的泪水,大颗的,很清澈。

你知道仅仅为了一份还算富足的薪水你做不到所谓的坚持,所以急着慌着不计后果地跑开,现在想想要是当初留下、久而久之也会习惯成自然,就像为火车而生,最终达到人车合一的高超境界。有时候过程重复了多遍会成为惯性,你惧怕这种惯性。就像Z兄在《这是我的第几条命?》说的那样:生存在充满惰性和集体安全感的惯性生存状态里。

之后,你一边跑车,一边供自己继续上学读书,全力改写自己未来可能的轨迹。再之后,做过广告设计、活动策划、广告公司经理、兼职的报社美术编辑、文艺(就凭这俩字就值得为此奋斗一阵子)副刊编辑、兼职的电台夜间热线主持,几年前曾同时做过3份兼职,除了正常的8小时之外,每天严苛到以小时划分,每份兼职的时间表(诸如合同里标明的完工日,答应编辑的交稿日,以及副刊的出报日等)绝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每天都是倒计时,早晨醒来都会捋捋今天应该完成的工作,就这样有时还会猛然一怔,不会是又忘了某个日期,或者又错过了什么吧?结果总是自己吓唬自己一番完事。除了一次在校对环节出了问题,其余还算正常运转。

那时候简直是开足马力,像个不断旋转的陀螺,但是丝毫不觉得累,那似乎是证明自己、也向自我证明的良好时期,除了勤奋,除了因为虚张声势而大打折扣的坚强。你一无所有,也别无依赖。

这期间,当国内的出国热潮风起云涌时也和朋友一起办过出国手续。那时你大约24、5岁,工作不顺心,而且正当青春,仅这两个理由就可以支撑你果断选择,还犹豫什么?第一方案是某国,为了保险起见还备有第二方案,没成想顺风顺水,并没遇到太大困难。结果妈妈说了一句话,让你想了一夜,然后放弃。

人总会有一个自以为重要、最不舍得放下的目的吧,你为了这个目的留下。像两张曾经连号的票根,剪开以后朋友漂洋过海、顺利成行,虽偶有往来,但不似当年的热忱,不知不觉间20年过去了。妈妈5年前走了,她不再需要那个你自以为重要的目的,而你也踏入了40岁的门槛,当年那种想要“强烈活着”、立志要像野草一样蓬勃的愿望已经变得极其浅淡。没有触及后悔与否的立场,在想象中你把自己撇得很清楚,那是只属于朋友们的机遇和生活,是和自己无关的轨迹。

侯文咏说:生命无非只是不断选择的过程,失败的遗憾是错过了成功,但成功的遗憾却是你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你在想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呢?差不多就这些吧。想起来感觉那时把时间安排得妥妥帖帖,把自己策划得红红火火,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少要张狂、老要持重,你觉得自己把整个流程活反了。混迹在别人的小圈子和大队伍中好多年,而后偃旗息鼓,全身而退。

【三】

老友L发来两条配图的微信:某晚,小小的机场,小小的月亮,清寂的风;今天早上,某酒店高层,呆呆看着车来车往,悲从心生……很久不见了。

对前张照片特别有感。半空一弯残月,空旷的停机坪,几架盖着防尘罩的飞机披挂齐整,不晓得多久不曾展翅高飞了,显得异常落寞。姜黄色的光,如一片渐渐平息的黄沙,如时间沉淀了一切的样子。这些年我们都经历了许多辗转,不复当年的天真,复杂有些,混浊也有些,但是彼此都还渴望着有朝一日,以及明知是梦的回程,用以安慰渐渐荒芜的心。在这样的基调下,或许正因为懂得,才更加无言以对。

你有过许多相似的时刻,所谓感同身受只有面对多年老友才可能部分实现。你劝L:熬着吧,熬成你我根本不想要的坚强。

时间旋转着就到了8月末。初秋,雨后,天边淡淡的流云,你站在阳台上,周边已被渐次拔地而起的高楼包围,从前一览无余的西山只剩一角了。城市越来越大,相反内心的空间越来越狭小、逼仄,你知道这怨不得谁,还是自己的定力不够。这些年似乎就在不断地离开和改变中,匆匆忙忙走到了今天。

匆忙,一定意味着浮躁么?和缓慢、安静或镇定相对,诸如形色,诸如状态。除此之外你觉得没有第二个答案,大意如此。

挺容易就聊到了当下,仍是匆忙而局促,被裹挟着,许多事来不及细想,许多时间不由自己掌握。个人制定的种种计划看似美好,却没有施展拳脚的空间,实现的可能也就顺便约等于零;新书越攒越多,在家里各个角落积压着,不曾安享晴窗展读的喜悦,包括写字的愿望也一再搁浅、或者蒸发,最终成为一纸空谈;一天到晚,好不容易等到深夜,想要做许多事,却也常常忽然被半空泼来的一瓢冷水击中,意兴阑珊,剩下的时间总是在嗜睡症和失眠症之间徘徊。真的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这样的状态还会持续多久?依然无解,不知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等待,等待潮水退去,等待皓月当空的夜晚。

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Proust)说:过去不仅仅是一个瞬间,它其实根本不会离开原来的地方。想起很久以前朋友S曾问你,下午4点后想干嘛?你说,在喝茶,4点以后应该是第3壶……现在只有想想而已了。前尘旧事凝结在时间的琥珀里,静静生息。

前天刚发现关注的某公众号有个小栏目,以前没注意过,每天夹带一句简短的格言,个人以为可以叫“心灵黄历”,和鸡汤类似,不过是让人醒一下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比如近几天的内容:8月23日,宜前行;8月24日,忌永恒;8月25日,宜欲望……

前行和欲望都易懂,鼓励也属正常,只是永恒那条该怎么解?而且还归于忌讳,感觉莫名所以。平平常常的人生,庸庸碌碌的日子,哪来那么多禁忌呢?只有时间能当得起永恒,一往无前,不可逆转,也无可驻扎,很少重读从前的文字,两厢印证的结果很可能换来一声叹息,只因为字是人非。

此刻,奥地利诗人赖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MariaRilke)的《秋日》(北岛译)中描述的景象即将铺展在眼前,就让复习和预习一同结伴而来吧: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读诗,不需要多少理论,但需要沿着诗人的语序渐渐深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如几个相连、并叠加的长镜头,再次想到悲从心生这样的字词,含糊了那个叫做“伤痛”的名字。曾经一路相伴的山河故人已渐渐远去,眼前惟有望不尽天涯路。

忘了因何而起,笔记本上写过的一句话:到这个年龄,咖啡不怎么热了,啤酒也不怎么凉了,而茶越喝越静。这算自画像吗?

这篇副题为《内向主义者笔记》是你写给内心的一封长信,你偶尔自问:值得这么大费周章么?然后自我解答:内心无小事,你渴望记叙那些引发内心波折和动荡的时刻,就像对着空荡荡的长街做一个请跟我来的.手势。

想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写在忘了时间的某个时候。

【四】

不知不觉间,收集了许多年的地图。刚开始并非爱好,只是出于实用的目的,去到某个城市买一份地图,大部分用来查阅公交和地铁线路,回来后和一些景点门票、旅行明信片和其他票据放在一起,就这样零星存了不少。等你发现纸箱已满时,你忽然有种富足感,这就是你的旅途。

时间都去哪儿了?这些物尽其用后的地图就能为你解释清楚。

此外,地图不完全是为了指引你去往某个地方,抛却地图的实用功能,你觉得那些陌生的、从未涉足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去的地名异常美好,你喜欢阅读熟悉或陌生区域的街名和地名,边读边猜测这里藏着怎样的风土人情,诸如三棵树、冰岛(TheRepublicofIceland)、克拉科夫(Cracow)、还有世界尽头的乌斯怀亚(Ushuaia)等等,太多了,没法尽述。想起很早以前读过法国作家马塞尔?·鲁斯特(MarcelProust)一段话,应该没错,是他。

你想要插叙一段寻找的过程:有时候,你的记忆简直强盛得惊人,似乎有许多既定和已知的通道供你顺利找到它,甚至无需按图索骥,轻车熟路就能找到,这是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是半夜在家翻箱倒柜,弄得两手都是灰也遍寻不见,平日里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在此时也只好悻悻作罢。停下寻找,但仍不甘心,心里似有一片灰茫的空间,此刻嗖嗖嗖闪烁着许多小问号:不是说物质不灭么,可这会怎么就灭了呢?你开始怀疑似是而非的记忆。

记忆里,依稀仿佛的地图,并非让你畅通无阻的通关文牒。以往可堪重用的记忆力在此时显然没有用武之地,甚至不堪一击。但是先不管结果怎样,寻找和劳动绝不是无用之功,每次倒腾和整理这些书和写在各种纸片上的字句,你都会发现自己多么爱书本和写字,多么爱这样的日子。

今天还算幸运,介乎两者之间,普鲁斯特式记忆的瞬间引领你在笔记本上找到旧日的读书笔记,他说:有些铁路车站的名称,在阅读铁路旅行指南时也会使人为之心驰神往,让你的梦想在某个车站下车,而那时正当盛夏,日之将尽,北方千金榆树篱笆已经变得萧瑟幽僻,车站就隐没在两排篱笆之间。树木在潮湿和冷风中出现一派橙黄色调,有些地方的初冬景象就像这样,这些车站的名称于是也有着那种吸引人的魅力。

对于新认识的朋友,你会在地图上查阅他所在的城市,对于老友则是寄往的地方,以及具体到信封上面那行街区和门牌号,更是轻车熟路的样子,你期待有那么一天按图索骥,不约而至。如同曾经读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doPessoa)的《惶然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韩少功译)后写下的这段:可以给他写一封信吗?也用那种深蓝色的信封——在他存世不多的著作里,他深情而冷漠地一次次,一遍遍记下这些宛若身体般熟悉的地名,反复阅读和梳理,我甚至能为他穿连起一个完整的通讯地址,在一封不能邮寄的深蓝色信封(那是葡萄牙特有的信封)上写着:葡萄牙——里斯本——贝克萨区——道拉多雷斯大街——某某会计事务所——费尔南多·佩索阿先生。

一封信,一封写于初秋的信,寄给你至爱的寂寞书写者,连同想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吸引力,让人寄予许多想象。

关于写什么或怎么写,在这封信里不妨温习一下曾经的片段,时间不算久远,但也隔了6年的旧字,以“季节的声音”为主题的《秋日和》(2008)第4篇:

……于是,我明白了像这样的文字越写越艰难了。当我“得知”这个讯息的时候,我正在回家的末班车上,车内昏黄的光,窗外闪烁的灯。写字多年,有时眼前出现的并非某个缥缈的念头,而是一行或几行慢慢清晰的文字,比如此刻。

随着时日渐远,晨昏渐起。我不知道这样的距离是否还会变得更大,也不知道这样的字日后是否会枯竭……只是,时移事往,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在街上行走,时常能走进一个恍惚的时空。离开的人带走了一部分生命,残存的人和记忆相互守望。在某一个街角,某一个片刻的分神里,遇见曾经的光影。有些字,可以写到疼痛。

【五】

回忆(Recordar):源自拉丁文re-cordis,在心里重新过一遍。

这个说法真好,让原本玄虚的思虑,和任由情绪牵引的行为不止于玄虚,而是切切实实地重新活过,这多么诱惑,你简直无力抵抗,瞬间缴械投降。时间是个迷人的主题,让人流连。同时它也是一个树洞或者信箱,把一些你想要表述的话投入其中,或等待寄出。

回忆和感觉本身那么微妙,难以捉摸,这个过程有时任性,有时压抑,取决于你渴望的、深入的程度。你以为基于这样一条硬道理:如果彼此分开的时间足够久的话,那么它们将会开始聚合,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勤奋地打捞,别着急,也别气馁,这一网空了,下一网可能会满些,就像打捞沉积河底的器物。

平时喜欢一些文字深幽些、语速很慢的书、冷门的、稍微怪异点的音乐,感觉这些创作者丝毫没有奉迎的姿态,一心扑在个人钟爱的事物中,似乎在拼一己之力完成什么,虽说这世界没有完美的事物,但至少是异常珍贵——想到他们,你就有力量。如同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Woolf)所说的光晕:生活不是一系列对称排列的马车车灯;生活是光晕,从我们开始有意识(consciousness)到结束,一直围绕着我们。

这几年也在写一些纯粹务虚的文字,语速很慢,慢到不觉时光在窗外游弋,像是经过慢镜处理的效果。长时间沉浸于同一系列、调子有些低沉的东西,竟然感觉也是一种“伤害”(真的,你真的不愿提及这个词,但一时也找不到替代)。前一段时间经常感觉空虚,无所谓也无所及,不知道怎么了,也不太愿意知道。反正心里空落落的,只好一次又一次煽动、号召自己迅速行动起来将其赶跑,哪怕眼前只有很浅的黑白。

想起英国作家朱利安·巴恩斯(JulianBarnes)在《英格兰,英格兰》(译林出版社/2015年5月版/马红旗译)中所说:过去永远不是简单的过去,而是能够让当下心安理得地存在的依据。

在这个路口,你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名利,而是来之不易的自由。你不屑于做那些营营役役的事情,尽管你承认那也是一种处世之道,而且在某些时候不失为聪明,你不想勉强自己,宁愿退步,一退再退,但不管退到哪里都有一块相对干净而广阔的空间在等你,这是你“存在的依据”。

你不舍得将这块地方弄脏,比如画画,比如阅读,比如写字。心里想着一些明亮的事物,记挂着一些和明亮有关的字句,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会感觉阳光使一切变得美好。

坐在台灯下用了一上午时间写信,有想写的信,还有想通信的人,别说,感觉依然温暖。此外还想写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然后,投进时间的信箱里。

若仅仅以感受为序,那样会很散乱吧,如一捧细沙,即使致力搜集到一起也显得杂芜。那么不如将“10年”作为一段相对恒定的计量单位,那么你将怎样回忆、或记叙来时路呢?

不如趁此时做个提纲:最初的记忆不甚牢靠,暂且不提,就从10—20岁忆起,少年时代的阳光是那么明亮,奔跑的脚步那么轻盈,背景里,悠扬的口琴伴着向阳院里的欢声笑语,自那以后再没感受过无忧无虑的轻盈;

20—30岁,是一段难忘的路途。之所以难忘,无外乎初尝艰辛的滋味,有苦涩,也有甜蜜,是黄金般的10年。许多第一次都在这段路上发生,感受到寒冬的汗水多么可亲,而深夜的泪水依然滚烫;

30—40岁这个区间,该怎样命名呢?即便是刚走过的路,在回想中竟然埋藏着这么多忘记,是苍白的空格,也是弥漫的雾气。此间的转折远超之前的10年,你忽然在空格里坠落,你不知道如何定义这段并不久远的“历史”。需要定义吗?你觉得需要,至少有益无害。

这个区间的所有努力是要朝着大海的方向,从过往的经历中你懂得了平静的海面无法航行。正如Teaya所说:要抵达海洋之前,你可能会被分成许多支流。但是你知道,那些突然离你而去都是属于你的一部分。就像你是属于大海的一部分。

这是你想要记下的片段,是你横穿5年走过的一些站点。找到了便是找到了,找不到的也就是失散了,哪怕你如何企图尽量完整。雕塑家向京说:“我所有的思考和工作都是为了抵抗虚无。”纵然没有情怀,世界会无趣很多,但所谓“情怀”这事儿,到底是当不得真的。

此刻,还不到中午12点,窗外雷声滚滚,暴雨将至,天色如同墨染,真的很像秋天的光景,经过这场雨就拿到了秋天的门票。热烈、繁荣正在渐渐过渡,向着凋零和萧瑟挺进,或许在你我不经意间已悄然演变为另一种广阔:

我们是尘土,是虚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