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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温峤散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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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温峤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温峤。梦里的情景就象真的一样:在离建康城皇宫不远的龙藏浦渡口,夕阳把千百只桅杆染得通红。温峤他一脸倦色地站在船头。风把他的袍子高高地卷起,使他看起来象一只在飞翔的大鸟。几个扬州客商在他的身后鼓噪。当我的身影出现时,他欣喜若狂地冲我招手,大喊:“庾卿,快拿赎金来赎我。”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泪水打湿了枕头。

我的朋友温峤散文欣赏

我已经过了知命之年,头发和胡须都变白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早晨我起得很早,沐浴更衣后,又吃了粥。出门的时候,晨光已经洒满了官署的院落。兵士们端着长戈,盔甲鲜明。官署外的路上,行人渐渐地多了,我带着随从,走出了朱漆大门,兵士们搬开衙门前的拒马。仪仗队在前面开道,穿过街道,很快就来到了城墙下。吊桥已经从护城河上落下,黑黢黢的城门也已洞开,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武昌城的城墙城堞坚厚,恃水为险,我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城墙的内垣是用黄土夯筑,墙体外用条石和城砖砌筑。城墙上外侧筑有雉堞,上有垛口,可以射箭,也可以瞭望。我沿着台阶吃力地走向城楼顶。我的腿脚使不上劲,我的心情更不好。最近我听到一些流言。听说僧人竺法深诋毁我,说我的胸中有柴棘三斗许,真是可恶;我还听说录尚书事王导活着的时候。一次大风扬尘,他以扇拂尘竟不屑地说:“元规尘污人。”元规是我的字。王导现在已经死了。我不用再提防他了。

南平太守陶称是陶侃的儿子,他竟敢私自给王导写信挑拨离间。我立即处死了他。后来我听到朝野对我的议论很多。说我是恩将仇报,有负死去的陶侃。

我自知以我的能力,断不敢以周公自况。虽然我是当今皇帝的舅舅,手里掌握着东晋朝廷的大权。我常常暗自唏嘘:“要是太真还活着就好了。”太真是温峤的字。

我在城墙的垛口处视野寥廓,一望无际。远处的长江如练,群山隐隐起伏。近处的山野阔地之间,杨柳依依,枝柯疏离,河网密布,纤陌纵横。扶着垛口看了好久。我突然感到心力交瘁,几乎站立不稳。去年我曾经问过术士戴洋:“我身体还能好吗?”戴洋说:“大人如果离开荆州、江州,肯定会好一些。”我又问:“我离开的话就能摆脱厄运吗?”戴洋说:“有点迟,但总比不离开好。”但是我不能离开荆州,除非温峤还在。

温峤是我的朋友。我和温峤认识是在供职太子东宫时候,我俩当时都担任太子的侍讲。那时我的妹妹庾文君已是太子妃了。那时我们都还没到而立之年。第一次见面,我就邀请温峤去喝酒,他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俩步行走过朱雀桁,穿过熙熙攘攘的长干里,那是建康城最繁华的地段,找了一家酒肆,坐下来喝酒、聊天。我发现温峤的酒量很大,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他说他的酒量是在大将军刘琨的军营中练出来的。他年纪不大,经历却很不简单。他原先在刘琨的军中担任长史,参赞军机。那次喝酒时,温峤告诉了我许多军中的传奇故事。

那天喝酒的时候,温峤还告诉我,他受命准备南下时,他的母亲崔夫人坚决不让他走。结果他扯断衣襟毅然离去。我看得出他心里的隐痛。

温峤好喝酒,也好赌,他在京城建康经常和扬州、淮中一带的商人在码头的船上,而且常常赌输。有时输得很惨,赌完了回不了家,就派人喊我拿钱去赎他。

有一天,温峤又来找我借钱,我笑着说你莫不是又要去找扬州客商去。他却笑着摇头说:“不是,不是。我又要娶亲了。”我认识他的时候,温峤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听说他又要娶亲,我就问他:“娶得是谁家的姑娘?”他神秘地笑笑,说:“后天你来喝酒就晓得了。”

谜底是在温峤的青庐帐里喝喜酒的时候才揭晓。原来他的堂姑刘氏来投奔他。刘氏有一个女儿,美丽聪慧。堂姑嘱咐温峤给女儿寻门亲事,温峤就回答道:“好女婿实在难找,像我这样的如何?”堂姑说:“战乱中得以生存,就足以告慰我的后半生了,哪里敢奢望你这样的人呢?”事后没几天,温峤告诉堂姑:“已经找到人家了,门第还算可以,女婿的名声职位都不比我差。”随即送了一个玉镜台作为聘礼。成婚以后,行了交拜礼,新娘用手拨开遮脸的.纱障,拍手大笑说:“我本来就疑心是你这老家伙。果然像我所预料的。”玉镜台是温峤做刘琨的长史,北征时得到的。

永昌元年正月,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进逼建康城。那天夜里寒风凛冽,王敦的大军兵临城下,建康的城墙墙面是用特制的青砖加石灰糯米浆砌筑,厚重坚实。城门上的城楼、箭楼巍峨凌空,气势宏伟。城楼与箭楼之间有瓮城。城的四角各建有一座角楼。守城的兵士弓弩齐备,严阵以待。我和温峤都相信城防固若金汤。

王敦的兵士们点起火把,把天地照得一片通明。在战鼓声中,攻城兵士身着铠甲,先用弓弩仰射,击退城上守兵。然后架起云梯,缘梯登城,攀上城墙,攻势甚猛。建康的守军用弓弩和檑木、檑石还击。城下的兵士推着撞车,上面架设着铁叶裹首的撞木上,用力撞击城门。一时间箭矢如雨,杀声震天。我在城墙上,借着火光,看见太子策马持戟,准备出战。温峤死死地拽住马的缰绳,似在和太子理论。后来我听兵士们说,温峤拦马对太子进谏说:“臣听说善于作战的人不轻易发怒,善于取胜的人往往不是凭借武力。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怎能以身犯险而置天下于不顾。”太子这才调转马头回宫了。

建康城终于被王敦攻破了。第二天,我听命到皇宫参加百官朝会,一路上看到的是残垣断壁,萧条破败的景象。登上丹墀,走进大殿时,我看见大将军王敦身披铠甲,内衬锦袍,一脸杀气。百官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我来之前就听说王敦今天大会百官,是想以不孝之罪废黜太子,心里不禁捏了一把汗。在朝会上,面对王敦的质问,温峤一番慷慨陈词令他哑口无言,随后百官也附和赞同,王敦见状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大殿。不过王敦还是很赏识温峤,不久就上表朝廷,征温峤为军中左司马。

太宁二年七月王敦再次叛乱。温峤得知阴谋后,单人独骑从王敦的姑孰军营逃回建康城报信。朝廷任命温峤为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当叛军到达城下时,温峤当即下令烧毁了朱雀门外的浮桥。叛军逼进河边,果然因桥毁而不能渡河。温峤亲冒矢石,率军与叛军作战,终于平息了叛乱。

我还记得在后湖的船上宴请温峤的情景。那天月光很好,湖面上清风徐来,沿湖的岸上有森森的松影,

山冈淡淡的轮廓和蜿蜒的城墙,在水里倒映着苍黝的影子。我们俩在烛光下开怀畅饮,庆祝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我问温峤是如何在王敦营中脱身的?温峤淡淡地说:“我在军中,听说王敦与心腹钱凤密谋反叛朝廷,一时无法报信。正好丹阳尹一职空缺,我就故意向王敦举荐他的心腹钱凤。钱凤不知是计,又反过来推举我。我假意辞让,王敦不许,上表请我任丹阳尹。我这才有了脱身报信的机会”

后来我听说温峤被任命为丹阳尹后,他知道钱凤为王敦所信任,所以又设一计。饯别宴上,温峤起身行酒。到了钱凤坐的地方,假装醉酒,用手版打落钱凤的头巾,发怒说:“钱凤你是何人,我行酒你竟敢不饮!”王敦以为温峤酒醉,便将双方劝解开。待他走后,钱凤入内室对王敦说:“温峤与朝廷甚密,又与庾亮深交,未必可信。”王敦却笑道:“太真醉了,你和他产生了小冲突,岂得因此就说他的坏话呢。”钱凤说的庾亮就是我。他没说错,温峤是我的至交朋友。

咸和二年,冠军将军、历阳内史苏峻起兵反叛,一直攻到了建康城下。我在城墙上看见叛军刀枪如林,兵士们如虎狼一般,各色旗帜到处飞舞,到处都是火光和销烟。我心里后悔没有听从温峤的建议。他早就预见到了苏峻的狼子野心,曾要求率军入卫建康,我却不肯答应,因为我那时最担心的是在西边拥有重兵的陶侃。我写信给温峤说:“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不要越雷池一步。”

在血与火和一片厮杀呐喊声中,建康城终于沦陷了。我在兵士的护卫下,连夜乘坐一条小船逃走,准备投奔温峤。船行在江中,乱兵乘船竞相围攻,一时间箭矢如雨,火把通明;我的左右侍从也用箭射敌,结果却误中自己船上的舵手。我眼见那舵手应声倒下,众人都大惊失色,准备逃散。我安坐不动,缓缓地说:“这种手法怎么能让他射中寇贼呢。”见我镇定自若,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终于我们突出了重围,到达温峤在浔阳的军营。经过商议,温峤联合了握有重兵的陶侃,共集结戎卒四万讨伐苏峻叛军。大军旌旗连绵七百余里,一路挺进向建康进发。叛将祖约闻讯大惊,说:“我早就知道温太真能得众,果不出我所料。”

我和温峤平定苏峻之乱后,温峤就赶回武昌去了。在牛渚江面上他发病了。当时他在船上,夜里听兵士说江底下有怪物翻腾出没,便用燃烧的犀角去照。后来就发病,到了武昌很快就死了。有人说是冒犯了江神,我不相信。温峤死的时候才四十一岁。

傍晚,我又拖着老病之身,来到城墙上巡视。沐浴晚风,四远瞻眺,见河山绵邈,落阳消融,景物在我的眼中渐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