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作文中心 > 散文 > 草本纪散文

草本纪散文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2.45W 次

1.苍耳

草本纪散文

苍耳据说有毒,但不受欢迎的原因更多是怪异和难缠的刺果。

倘若在田间地头出现,即便向隅独坐仍免不掉被连根拔除的命运。无人、亦无牛羊喜欢一株哪怕是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苍耳。在鲁北的野外,苍耳是丑陋的卡西莫多。苍耳的存在几乎是一种无聊且活着的标本。

于是苍耳更多在人迹罕至处,自生自长自开花,并在最后的无聊中枯老。苍耳微不足道的药效已经无人问津,高高的秸杆也不受拾柴者欢迎,其实都是因为枝干上挂着的一串串刺果,椭圆的,长满钩状或是尖状的刺。

苍耳执着地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有人、有牛羊从身边经过的机会,刺果们会牢牢地抓住一晃而过的衣襟、裤角或者皮毛,黏着,牢牢地黏着,直到被丢弃或者到天涯。那时已经是一个新生或者一种新的死亡。

想到苍耳,总有一丝感动,被一种执着地奔向远方的梦想。

2.灰菜

灰菜据说有药用并可以来吃的。

年轻的灰菜梗上有些微红,碧绿的叶有薄薄的粉,仿佛施了淡妆。不幸的是,灰菜更多是作为传统的猪菜闻名。连梗带叶乱刀剁碎后掺些精饲料便是猪的美食。

灰菜总是成片地生长,路边、沟渠、地头都能割据一方,密密麻麻地宣示领地。采集灰菜喂猪显然不是难事,而且只要留了根在,茎上很快便又萌出芽来,十天半月后又是蓬松松的一片。

一棵灰菜有籽无数,风吹鸟衔后,针眼大的地方也能随遇而安,活泼泼地绽出一抹绿色来。

灰菜顽强地活着,即使以卑微的猪菜样式。

3.牛筋草

牛筋草的名字大约来自茎的韧性?

其实也有叫做鸭脚草的,大约是因为穗状花序分支后状如鸭掌。《嘉兴府志》里称油葫芦草或者蟋蟀草,来源可能是牛筋草茎叶丛生或斜或立,大可以庇护油葫芦一类的昆虫。还有叫做千人踏的,生在路边,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名字。

牛筋草倘若长时间不被牛踩,或是成片比肩而上,往往可长到齐膝或是更高,茎节也更长,叶鞘依稀有毛,包裹着光洁的茎,关节粗大,此像牛之筋腱并且得名也未可知。作为最常见的杂草,名字口传日久而不知出处,其实无妨。

牛筋草是可以用来喂牛喂马的,嫩时也可以铲来饲养兔子。牛筋草据说有止血的药效,野外或有跌打损伤,取来嚼烂敷于伤口便可止血。可是,往往只见牛马大嚼。

好在牛筋草不以为意,牡丹在前,牛亦大嚼之。因此止血也好,饲草也行,哪怕二者皆弃,也欣欣然将一片空荒铺满绿色,日间蜻蜓飞舞,夜晚蟋蟀鸣唱,快事也!

  4.田旋花

田旋花是旷野最温柔的美丽。

田旋花大约是正宗的学名。生于田间,缠绕旋转而生,开花。少年时采来喂兔,名字大约是叫福子苗(音)的,可以扶着苗才更准确。至于是田旋花扶着别家的苗还是自家的苗需扶着方能生长待考。

春天四五月间,田旋花伏在地下的根便一路发出芽来,往往成片铺满一片沟渠,圆茎,三角的叶儿,茎尖总是抬头四处张望着,若有邻居便一路攀援缠绕而上,柔条虽弱,对方却被缠得没脾气,况且,随即开出粉色或白色的花来,如喇叭或者漏斗,其实极像牵牛花,因此也叫做野牵牛。

田旋花除了偶有嫩时采作饲料外,多半因为缠绕影响邻居生长而不受欢迎,即使有祛风止痒的药效,即使满株擎着粉色的花朵。

或许,田旋花的出发点是好的,去搀扶并装点他人,或许是而稍稍有些过头罢了。

  5.萋萋菜

“萋萋”可能是最雅致的书面谐音吧,因为也有叫做“七七菜”的,当然与牛郞织女无关。揣测这些谐音出自真正的学名“蓟”,读作ji,四声,因何变音为qi暂时存疑。蓟,多年生草本植物,开紫花,可入药,菊科蓟属植物的总称,有大蓟、小蓟之分。

如果不是因为椭圆或者披针状的叶上有刺,萋萋菜可算鲁北野草花中的上品。嫩时有蛛丝状的披毛,高时甚至超过半米,叶上有绵毛和针刺,头状花序,紫色的花永远开在主茎或侧枝的头顶。沟渠地边若成片时,千百花枝万头攒动,有蜂蝶飞舞,是乡间独有的古朴景致。若在深秋,萋萋菜的'种子熟了,正跃跃撑起一顶顶白色的滑翔伞,等下一缕秋风到的时候就会起飞。

萋萋菜幼时叶肥刺软,可以作为食材,似乎也是被称作“菜”的理由,不过未见有谁采来烹之食之。萋萋菜最大的功用应该是止血,且是经过验证的。倘若皮破血出,便采萋萋菜的茎叶揉到绿色汁出,滴在伤口,叶泥外敷,这或许是那个时代最佳的野外疗伤方案。萋萋菜东北有别名叫做“刀枪菜”,不知来由是因为萋萋菜多刺如刀枪伤人,还是因为刀枪创伤可用萋萋菜疗之?

其实考证已无多少意义,萋萋菜无论作为审美,还是食材,亦或药用的时代都已经过去。即使偶然邂逅,也形同若干年前的老友,心头有热却是执手无语,于是匆匆而别,别后再念。

相见不如怀念,或许罢。

  6.高粱

那是很久以前,我的家族是鲁北、是那个著名的高密东乡最壮丽的风景之一,我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藐视小小的鲁北平原。夏天的时候,我们是绿色旷野里波澜壮阔的墙;秋深的时候,我们擎起一帜鲜红的火炬,毫不掩饰生命的无穷张力。与同宗的黄豆以及玉米不同,家族生就一幅坚韧的傲骨和高蹈的基因,只要生命不息,那绿墙永远是被赞叹的风景,那火炬永远高举在蓝天之下。

在那个时代,我的红米是甜香的糕饼,我的秸杆是农舍的屋顶,即使脱粒后的花穗都是制作扫帚的佳材,抗旱、耐涝,可制佳酿,我是完美的作物,甚至代表了某种朴素和恒久的理想。

只是,那些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家族只剩下我,这片寂廖而芜杂的旷野里最后一株高梁。我已经无法追溯我的出身,风吹来的?鸟衔来的?亦或是祖先残留下来的在黄土里沉睡多年的一粒种子?但我真的萌发了,而且,真的是一株高粱,野地里永远纠缠在一起的杂藤蔓草无法阻挡高洁的理想。我们同是一年生草本植物,但我的志向却远非在泥淖柴堆里滚爬的他们所能理解。

我很快穿越那个世界,展开修长的状若弯刀的叶子,以一种异于常态的存在方式展现我对风雨、季节以及活着的理解。放眼新的视界,我是唯一一株高粱,就象这片荒芜的野地里新竖起的一面旗帜。

家族的没落或许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什么都无法阻挡农夫们对理想的不懈追求,尽管大多不过是些卑微的奢华,譬如瓦房,农机具以及更高的农产品经济收益,我和那些老去的黄牛逐渐退出农耕的舞台,一切都显得再自然不过。

以至于在祖先们熟悉的土地上,我的家族就象从未存在过。

可是,在这个季节,我以一种突兀的方式出现,机械化耕作的玉米、黄豆们、大片的经济作物以暖房里明艳的蔬菜们都以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我。他们从老农的嘴里打听到我的名字,纷纷作不屑状并以此谄媚农夫们:作为一株没落的古老作物,何必又以一种张扬的姿态出现?

那些窃窃耳语以及掩口而笑时常从风中传来,但我无暇顾及。作为古老的物种,我的极其偶然地再次出现根本不具挑战性,冠以某种某种神谕般的象征意义显然不如理解为造物主的某次随心所欲,只是我也无暇顾及。我只想在这个鲁北的荒原、在这深秋的阳光里、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在上把自己长成一株真正的高粱,茎节分明,通体刚直,并在生命的最后举起最后一面红色的旗帜!

因为,在时光的尽头,鸟雀们会啄尽那面旗帜上所有的红色米粒转化为飞翔的能力或者排泄到更远的远方,风雨会剥离所有的绿色和那些修长的曾经随风而舞的叶,只剩一株光洁的秸杆直直地伸向天幕。我甚至可以想见,在鲁北的雪后,原野是一片白色的寂寞,而我仍然矗立,就象寂寞中最后的孤独,状若雪原上一面已经失去旗帜的旗杆。

虽然无法分析在某个偶然中出现,却可以断言会在这个必然中结束。存在与是否永恒无关,死亡却从不意味彻底失败。

在之前和之后的时光里,高密东乡的风景永远轮换,原野上的高粱从此不再,一切都太过寻常。

就像风吹过来,树叶摇动了一下,或者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