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作文中心 > 散文 > 房客散文

房客散文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1.22W 次

【1】

房客散文

写完了《苏州、娟,回忆与往事》,我有一个星期,身体各处都在疼痛,包括手,包括膝盖。进而又用了近1000元的药物。我有时候在想,黛玉用她的生命写出《葬花吟》,或者说,曹雪芹用他的生命写出《红楼梦》,人人皆颂其美和伟大,然而真的爱她者,如宝玉、如某个在曹老身边最关心他健康的人,也会这样去看待吗?大概不会,艺术虽然有它本身的一个成全,但宝玉定会为黛玉心碎。而关心雪芹者,陪伴雪芹者,才会真正的了解到什么是:十年辛苦不寻常,字字看来皆是血。

一个朋友曾经劝告我,你的文字不应如大海,而是该像小溪一样。那样你的生活才能安全,你的内心才能够宁静。如果我从小就是按这位朋友的建议来作为生活准则,不是那么的想起来抗争,自身的命运,或许我现在还能读书,我还能恋爱,还能做我现在想做而不能再去做的很多事。可是,可是,对于这一切,我后悔么。就比如为了那样一篇劳什子文章,人也消瘦,病也疼痛,钱也花掉,真的值得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这对我来说:值得。我已经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选择。真正的文学是什么?文学是牺牲。

总会在某个瞬间想为某个人、某个事物来写一篇文章,像是我写过的韩洋、我写过的小侄子、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和后辈们,还有很多的我知道他们同样在疼痛且无措着的病友和可爱孩子。这样的瞬间,不是所谓的个人灵感,而是一种爱的给予,一种悲悯的建立,一种对于人类自身的关心。零零碎碎的耶稣身上的基因,才是文学的核心意义。很多关心着我身体的文友都建议我,尝试写一写别人,而不要总是强调自身的病痛。一段时间内,我也这样认为。我的确是痛的太久了,虽然疼痛的日子必多。可是当我尝试完全抒写别人,抽出自己。或强调,纯粹的外在形式,而背离了文学本身的主旨,那就是发出它应该有的疑问之时,那些纸上呈现的生命还会流动着我的心魂和眼泪吗?或许,根本不会了。那样的文字太轻,太飘渺,浮在半空里的幽灵,装饰了我们的生活,遮挡了我们的眼睛。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而我是唯一,谈我,就是谈这个世界。在任何一个人的生活中,都能看见我们的影子。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有黑夜和白昼。在任何一种罪恶面前,都能找到我们自己的存在。那就让我来这样说吧,在你的笔下,流出的只能是自己的泪,自己的血。

【2】

这是一个黑色的夜晚,没有顾城和他的《一代人》。这一个夜晚,与以往的夜晚没什么不同,我用黑夜给我的眼睛并不能寻找到光明。

妈妈准时会在6点15分到家,而爷爷奶奶都坐在桌子旁,等妈妈回家后一起吃饭。妈妈的电瓶车灯光已经打亮了小院。而我坐在那里,坐在我的轮椅上。我不记得这一个夜晚,吃得都是哪些饭菜,无非粗茶淡饭,无非鸡鸭鱼肉,无非维系自己身体所需能量的手段,无非一种延续人类自身命运的方法。可这样的需要和方法伟大吗?足称伟大,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唯有劳动才能够丰收,唯有不劳而获,才会得到人们最大的耻笑。

可我真的不记得吃得是什么了,时间一样的“流逝”,每个人一样的“过活”。为什么我要记得食物呢?我现在不说它,很多事情都不必说,在这篇文章的结尾才会有答案揭晓,在死亡的棺材面前才会有人的泪水坠落。这一个夜晚很冷,是今年入冬以来第一个连我——整日待在家里的人都觉察出的冷天。每一天,在吃晚饭之前,我都喜欢推着轮椅来到中堂的屋檐下,吹吹晚风,看看天空,有时候晚风就会吹成我自己,有时候满天的星星都会向我眨眼睛。有时候还会看见月亮洒下的清辉,月亮的清辉就和我自己的网名一样薄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有太阳的世界,月光和星光都不能存在。

我知道天冷了,呼出的热气,渐渐能看到茫茫的白雾。白雾中,我依旧对着妈妈在傻傻的笑:妈妈始终不理解为什么她的孩子生活在苦难之中,却还是每天笑呵呵的。妈妈不知道,笑,才有力量。笑,真正决定着一个人的坚强。“妈妈,该吃饭了。”我总是和妈妈这样说道,饭菜过一会都凉了,我总是这样说道,可妈妈总是,洗完一些衣服,做完一些家务活,才去吃饭。妈妈有她的家庭责任和生活态度。入冬了之后,这个习惯才被打破,因为爷爷奶奶也很冷,该早点吃完晚饭,让老两人都早点能够回家休息。

这一个黑色的夜晚,在我想抒写它的瞬间里。妈妈还没有回到家中,但我已经从屋檐下回到堂屋的桌子旁了。此时我看见在堂屋半掩着的门下面的一条小狗,它的下巴可以说是黑色的,牙齿全部凸在外面,就像是牙擦苏的造型。它的浑身脏兮兮的,脏到好像每一根毛发上都黏上了尘土,它的毛发因此多数都打成了结,它的屁股后面还糊满了粪便,它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串串。为什么我能这样清楚的描写出这条小狗的外貌,原因有两个,我认识这条狗已经好几年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七八年,还是五六年,时间的概念,除了用数字记录,我想没有第二个办法能捕捉到它的流动痕迹,所以鲁滨逊一个人生活在孤岛上必须要划下一道道横线,才能知道“今夕是何年”。只是时间流动的过程,它的一个长度,还是会使你得出一个较为模糊又可能极为清晰的印象,那就是不短了吧。怕是真的不短了,在一次眨眼的瞬间后,我就可能与这条狗一样的年岁了(狗狗8岁约略人50多岁)。第二个原因,虽然它浑身脏兮兮的,可是在那一个黑色夜晚的黑色瞬间里,它的眼睛特别的有神、明亮,就好像用黑夜赐予的眼睛寻找到光明的不是我,而是它。

为此,我才端倪了它约摸十五分钟(从6点到我妈妈回家的时间段,也是我想写这篇文章的时间段)。我甚至看着看着,就吃不下去一口饭了,我手中夹着的一块肉,倏忽变成了坚硬的一块石头。我想把这块肉扔给它吃,我为此好像思考了很久,但是我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子做,我没有给它肉。我只是在看着它,观察它,我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涌满了眼眶。

它是一条生命,我也是一条生命,我的心脏在跳,它的心脏也在跳。人有人的命运,狗是不是也有狗的命运?假使我这块肉给了它,它才能获得一点温暖,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获取到来自于人类的关心,它是不是就能在狗的世界里,在到处有人的世界里,活得自在一些。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就要这么去做,就是说,如果它真的向我发出饥饿的信号,我会给它食物。

当我看着它从四条腿站着(人类也是四条、人类的双手是神的创造),换成前驱着两条腿坐着的时候,那一刻我的心脏好似受到了猛烈撞击,突然被手撕裂了一样。在给不给肉的瞬间里造成的撕裂,用我自己的手。因为这不是一块肉的分量,而是生命哲学的思索。坐,通常是只有人才会“做”的动作,只有人会喊累,生活的压力和负重使我们分明,能坐着的时候,尽量不要站着。正如我们欢迎一位“从远方而来,并且来得不亦乐乎的”朋友,我们不能对他说,你请站着吧!这没有礼貌,不符合人类的礼仪。不管去任何地方,任何家庭,用任何语言,对你说话(只要不是仇人、不是冷漠)都会讲,请你坐一会。

坐这个动作,使我们安心,不管是沙发、椅子、凳子、还是土地,只要坐下来,都能够获得生存的空间,都能够获得再次出发的动力。可这一夜真的寒冷,地面也真的冰凉,狗坐在地上会不会也觉得冷呢?狗有毛发,狗不怕冷。我告诉自己。可是狗也需要食物,也需要温暖,所以它才会这样盯着我们看,对吗?你看它的眼睛,是有多么的澄澈,多么的哀伤!这是在人的眼睛里很难同时被发现的颜色。可是狗不会,因为它只是一条狗,所以它的眼睛,从小到大、从出生到死去,都可能会是用的这一种颜色。

人们经常说狗眼看人低,人们经常说人模狗样,人们经常说狗仗人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很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讽刺狗,还是在挖苦我们人自己?狗也会变得凶狠,狗的眼睛也会发出红光,狗的牙齿带着病菌,咬着了你就必须去打狂犬疫苗,这些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或现状。我们人也很多这样无可更改的事实或现状,就像我们的生理需要,就像我们的罪恶和欲望。可在眼前的这条小狗的眼睛里,我看不出凶狠,也看不到红光,有的只是澄澈的哀伤。

这一条狗陪着的是我的二爷爷,二爷爷的老伴去世已多年,二爷爷的儿子媳妇孙子常年都在外面苦钱,始终陪伴着我二爷爷的,就只有这条小狗。这狗是不是就这样通了人性,从而明悟了人的孤独,与老人生活的凄凉?从而它的眼睛里,发出了那种在我的目光中,才能够捕捉到的内心怆痛。当我的同龄人都在外面闯荡生活,只有我掉了队伍,留守在村里,陪伴着我的爷爷和奶奶,每一天和每一年。就像我喜欢的关于“度日如年”这个成语的错误解释,每一天过的好像就是过年一样的欢喜。错误就是错误,但错误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有了这样的每一天,每一年的打量,我才渐渐看清了爷爷和奶奶的生命纹路,已宛如那落日的霞光,已好似那将尽的烛火。也许在这样的“天寒地冻”的夜晚,我的爷爷奶奶也觉察出了黑夜的沉重,就在我看着小狗的目光中,我的爷爷奶奶谈起了他们对于后事的'安排。

【3】

我爷爷奶奶说起这个的时候,也是笑着的。我曾经写道过这样一个句式:死亡本身,不是生命彻底的结束,而是更大荒谬的继续。现在我想补充这个观点,死亡,也可能是意志的继承,与幸福的绵延。我爷爷笑着对我奶奶说,也可能是在对我说。等我死了,我这一辈子苦的钱,文泉和二子一人一半,我不偏心。小琴(我姑姑)只有一个闺女,将来嫁了人,负担不大。我的钱不用给她。(我知道爷爷嘴上这么说,可心内还是很关心姑姑,每次姑姑家要有什么事,只要姑姑打电话给爷爷,不管多晚,爷爷总是要去)。奶奶则笑着对爷爷说,一家(方言一个人的意思)给五万啵。爷爷听到奶奶说这个话,一下子笑容收了,进而换了一副凝重的神色,冲奶奶喊道,我们两个,一块子死吗?总会要一个先走,一个后走。如果我不在了,一下头全部给他们,你不要一点子老本保保老命啦?

听到爷爷说到这里,我哽咽了,没有插一句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陷入更大的沉默中。沉默也是爱或良心的一种表现形式。爷爷谈起了从前的事,谈起了一位他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同样的在村里以饲养公猪给母猪打种过活的老人,爷爷说起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以前哪块像这样子,就凭配猪还能攒下的一点积蓄,一次随人家给个十块五块的,连糊嘴都不够。老周死的前一天,我去看他的,还生龙活虎。可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平时榔头都背住(承受得住)砸几下的人。得的是急病,太快了,没得办法。我对他说,不要在家头挂水,得去医院看病。这还是要怪,当时不得钱。老周死的时候,给他儿子孙子留下了三万块,我比老周要多,等我死了,我连丧葬费我都要留得好好的。可现在要再想想,你说我们苦的这一辈子有个什么意思呢?

是啊,有什么意思呢。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呢?老周不在了,老周不在就永远不在了。爷爷经常想起老周,老周曾经常陪我爷爷喝酒。再也不会有一个老周能再陪我爷爷继续喝酒了。

我看着眼前的狗,听着爷爷说的话,我甚至不知道我身处于何方?这一个时间的黑夜是不是生命的悬崖?我看着小狗的脏,就仿佛触及到了我爷爷身上的脏。爷爷身上的不仅是脏,还是臭,还有骚。爷爷的帽子上经常挂着别家猪圈的蜘蛛网,爷爷的鞋底下经常沾着了别家猪圈里的粪便,爷爷的衣服面子天天落着与公猪打交道的猪骚味。我妈妈嫌恶爷爷的脏,也就是这个原因,打死我妈妈,大概她也不会让爸爸选择与爷爷同样的“职业”,哪怕是我爸爸也有老了再也无法外出务工的那一天。乃至于爸爸与爷爷分家,乃至于在“新砌的房子里”没有留下我爷爷奶奶住的屋子。多半也是源于这个原因,说到底都是因为“脏”。

可是我自己呢?可以说我能活到现在,得亏着我爷爷这些从猪圈里挣出来的“脏钱”。爷爷曾经对我说:钱本来是不脏的,只要过了人的手、入了人的眼就变脏了。是啊,因为脏钱我才能干净的活着,因为水不清澈才能有鱼游着,因为黄河变得浑浊才养育了全中国。可是你绕着弯子说了这么小半天,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嫌不嫌你爷爷脏?好吧,让我来忏悔自己的灵魂,让我来搜寻记忆中的往事。

【4】

小时候我还是很愿意和爷爷睡在一起的,小时候爷爷就是我眼中的英雄,我的小时候几乎都是在爷爷奶奶家过的。那时候我不嫌爷爷脏,那时候我爱和爷爷在一起,那时候我最爱听爷爷讲故事。可是当我十年前回到了自己的家,当我的年龄越来越大,当我越来越“懂事”,当我好像也染上了妈妈的“洁癖”,偶尔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爷爷要陪我在一张床上睡一晚,帮忙看这个家的时候,变得是不是越来越困难,却是我难以辩驳的事实。

我逼视着自己的目光,我的眉头因此而紧锁,我变得毫无退路,我隐隐得出的答案,是和我妈妈一样的说辞。妈妈总说,因为咱家穷,如果条件好了,哪个不想对“上人”好。我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我有着人类共同的虚伪之心。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搜肠刮肚的想着各种变通的办法,我在想着能让我的心里变得好过些的办法,比如呢,你不是那么聪明,快快的给我几个办法。那好吧,就让我爷爷先洗个澡,何如?再换身干净的衣服,这样总是可以的吧?爱干净没有错误,接受生命的脏,可不是要我不讲卫生的生活呀!此言有理,两全其美,喜不自胜。就这样做,真好。假如你身体好好的,你是一个乖孙子,你的爷爷住在乡下,他来看你,你在城里买了房,结了婚(显然接过来住在一起会有不小的难度,难度在哪里,每一个人的心里应该都很清楚)你会服侍你爷爷洗澡,然后替他换好衣服,让他住一段时间,让他爱住多久,就住多久的对不对?你嘴上说的真漂亮,但执行起来会显得这样好听吗?

我狡辩着说我会!即使不能先洗澡,但如果特殊情况,我还是会和爷爷睡在一起的。因为我爱爷爷。

那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你不光彩的往事,另一条你再难走通的绝路。一件让我无可退避的真相,一条让我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余地的死角。我想起奶奶前日里病了,得的是急性腹泻,一天里奶奶上了十几趟厕所。你果然表现出了与平日不一般的关心,你不时催促着奶奶早点去医院挂水。可那一天的傍晚,奶奶倒在你枕头上休息会的时候(奶奶那一天一口饭没吃)你心里想着的,口里说着的又是什么呢?你首先想着的,或者说唯一想着的是怕奶奶把你的床铺弄脏了,是不是?你对奶奶说的是:要不,到沙发上躺躺吧。对不对?奶奶一听到你说这个话,“年大的”马上就懂了你的意思,只说:就躺一会,等你爷爷吃完了,马上就家去。那一刻你的脸刷红,你甚至在五秒钟之后,就开始后悔起来。你现在为此不住的忏悔、更不住的难过,你观照着自己的内心涌动,你视自己的内心为无物,你把你的迷途和罪恶,全部贡献给别人和文学。(其实还是有所保留)

我想起有关耶稣的故事,当众人对一个犯了“淫罪”(那时候的淫,也许是美)的女人扔石头,耶稣对众人说,你们之中谁没有犯过罪,就有权对她扔石头。众人想想自己,都只好悻悻离开。

要是我也在众人里,其实我从来就在众人里。我也只能放下手中的石头,随众人的队伍,一起悻悻离开。

哪一个人的罪恶里,没有我们的默许?哪一道的阳光下,没有我们的阴影?也许被害者对其被害难辞其咎,也许被劫者对其被劫难逃其责。正直对于邪恶不是毫无关系,无辜对于暴力也不是清清白白。

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其实无立足境才是方干净。

生于尘世间,想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可能要用尽一个人一生的气力。

这一切的冲突、矛盾、忏悔,全部发生于我与这条狗的目光交汇之处。

狗的脏乱,某种意义上等于人的贫穷。狗的品种,某种意义上等于人的血统。我一个儿时的玩伴曾对我这样玩笑道,我们家为什么要这样穷呢?社会上的一种孩子发出的声音说,你没有五百万就不要生我!社会上一种孩子发出的声音说,我捅死了生我养我供我上大学的妈妈!只是因为她是捡垃圾的。这些孩子,绝不是孩子,这些孩子的心灵,盖上了成人社会的棺椁。这些孩子的灵魂,从神灵,降成了恶魔。你现在还敢说,狗的凶狠,狗眼中的红光,狗牙上沾着的病毒,人不具有吗?并且事实是比狗的厉害百倍千倍。可以让我们来这样计算一下,人类拥有的原子弹,究竟能把地球炸毁多少遍,能唱上多少遍哀歌吧!可以让我们来这样看一看,当“众人中”某个你的恶趋向于极致,而没有丁点忏悔且无知无觉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吧!

我就差点要说出,狗啊,请你原谅我的话来了。真正的存在思考呵,在孤独的深渊中埋藏。

狗老了,我还年轻。爷爷老了,我还年轻。可我也会变老,可我的心也已经老去。如果说,我的生命还不如这条狗的自由,那就是人性的弱喻。如果说这条狗比人还通人性,那就是人性的强喻。

【5】

认识这条狗这么多年,想着要为它写上一篇文章,写上一篇人类对它的忏悔文。我想着我应该是对得起它了。可要是你在它的目光中探索,即使与我的对视、碰撞,它也不会懂得我的忏悔,更不会有表示出对我的原谅。

生活中,我与这条狗建立起的唯一联系,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在有生命力的午后,我会推着轮椅来屋檐下晒会太阳,碰到它我总会问候一声:狗同志,你好啊!我一直喜爱用“同志”这个词,是喜欢它原原本本的意思,志同道合,志趣相投的朋友间称呼。因着我们一样陪伴着老人的身边,因着我们一样在领悟着自己的孤独,因着我们的生命情境不可不谓相同。

可现在同志除了政治的表面意味,就剩下成“同性恋”的代名词含义了。同性相爱,是不是一种爱的选择道路呢?还只是性取向的差别程度?这又涉及到我们生理本身的好恶了,可能这也没什么错,每个人都有他们选择对待“爱”的方式,旁人不好剥夺,也不得讥笑,是性一有了爱的色彩,就放大了爱的想象力。

其实同性,与人同自然,人与动植物的关系,没什么两样,而不仅仅作为一种生育的模式和繁衍的需要,而不仅仅是一种规则的把握和道德的教条。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爱已经在我们的心中。当我们爱动植物的时候,动植物就会拥有我们的感情。当我爱着这世界的时候,世界就成了我自己的生命。

狗同志,当然不会理解我上面这些话的意思。可我在阳光下看书的日子里,能有一条狗盘着尾巴睡在我的脚边,我的孤独感好像就不是那么的浓重了。当一个人的孤独,当一篇文章的孤独,当一条狗的孤独,被人知晓、被人懂得,被人抚摸毛发的时候,就像阳光洒在了人间,就像雨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之人,就像我们孤独的心魂碎片已经流淌在了一块。

其实这条狗为什么出现在我家中,还是有绝对“狗理”的。那就是我奶奶还有妈妈(虽然妈妈嘴上说不喜欢、可还是……人性总有光明和黑暗的两面,有人性本恶的坚硬,也有人性本善的柔软,因为人们说:人心总是肉长得)经常端些饭菜,拌些肉汁,少不得要有两块骨头,给这狗打打牙祭,陪着我二爷爷这个老人家真是吃不到什么好。所以小狗才经常来我家串门,可能顺带着也看看我的病情。但它从不向我家人伸着舌头讨要食物,它乖的出奇,我有时会很奇怪,狗居然也能够活得这样本本分分。

狗活得像狗,人是不是也应当活得像人。可狗如果活得像人了,人不应该活得像狗吧。

这条狗因此成了我们家的房客。随着时间的消逝,春来了又去,花开了又谢。春去秋来,夏收水稻冬收麦子。

漫长的生活图景。

匆匆的生命,匆匆的到来和匆匆的离去。

每年我都能看见大雁南飞和燕子归巢的身影。

每年我都能看见这条狗的身影。

这条狗陪伴了我很久,但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

这条狗陪伴了我很久,但我一直不知道它活过没有。

我记得海德格尔曾说:首先必须“在”,才有“在者”,绝不可能根本不“在”,就有了在者。

可狗会有在和在者的辩证之思吗?狗有自己的“在”吗?

我有自己的在吗?

你有自己的在吗?

现在的“在”这条狗作为“在者”的“在”已经不“在”了!

这一个黑色的夜晚,当妈妈回到家关上了房门,为能够让屋子变得暖些,狗彻底被挡在了门外。

这就是我看到它的最后一眼,最后一眼它的目光。

它的目光永远埋葬在了“风雪夜归人”的夜里。

今晚爷爷告诉我有关你的消息,老姑姑看见你被强人用铁棒打死,掳走。忽然听到,我就不知所措,忽然我就“拔剑四顾心茫然”。再想想,对呵,因为冬天的关系,天都冷了,总有那么些人,爱吃些狗肉暖暖身子,要暖暖他们的铁石心肠。当前几日,我想给你写下一篇总结性的文章时,这是不是已经预言了你的命运?如果我不想给你写下这篇文章,你的狗命是不是就还“在”?

任何与我的命运链接起来的人,或一条狗,都不会好吧。大概,这也就是我的原罪。

请你原谅。也许,你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如何该告慰你,告慰我自己呢?

就如同我眼前的牛肉、猪肉、羊肉、鸡肉,各种动物供给人类使用它们的肉体。

就用纪伯伦的话来告慰你和我的魂灵吧。现在屠宰你的力量也将宰杀我,我也将被吞食。将你送到我手中的那条律法,也会把我送到更强者的手中。你的血和我的血都只是灌溉天国之树的汁液。

曾经的我坚定的以为,拟人词是这个世间最美的语言,至你死去,从此以后,我再不敢乱用。

曾经的我坚定的以为,人类才是万物之灵,人类才是地球的主人。至你死去,从此之后,我再不敢这样认定。地球上的主人,或许不是人类,而是海水里的游鱼,天空中的飞鸟,草原上奔逐的马匹,森林间跳跃的老虎和豹子。

人类只是他们中的区区一员。

对于大地我们都是它怀中的一名房客,我们想要在天空上划出痕迹,还是要在泥土中留下脚印呢?

哲学家说,人该安静地生活,哪怕是静静地听着风声,亦能感受到诗意的生活。

人或许只该诗意的栖居在他们的灵魂里。

狗兄呵,请你安息!

(2013.12.1星期日深夜12.2.凌晨,你的小友月寒祭告于天和你的泉下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