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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诗痴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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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不是诗人,也不需要说出他的名字。多年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写诗,也从来没有见到有他的诗歌在什么地方发表。

为诗痴狂散文

每一次见他,心就要痛一次。每一次见他,都要静静地听他讲关于诗歌的话题。只是我们的话题,永远都停留在公元一九八六年。那年,他还算个孩子。

那年,他十九岁。他在十九岁那年,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疯子。他发疯的原因,在坊间流传着不同的版本,二十年来,他成了我们村庄老少爷们永不变味的谈资。他的爹娘在人们喷出的唾液中郁郁而终,他的哥哥们也常常在旁人的疑惑中顾左右而言它,羞于承认这样的弟弟。

而我却固执地相信,他并没有发疯。他其实也像我一样,在晦涩的青春时期,突然对一种萌动产生了恐惧,从而拒绝长大的烦恼。只是,他的拒绝,整整持续了二十年。

上高二那年,有一次回家,听母亲说,他疯了。我瞪大了眼睛,以为母亲说的是疯话。立即要过去看他,却被母亲拦住了,说这个时间去不合适,怕给他另外的刺激。那年,我们在不同的高中读书,他上的是县重点高中,而我,却在远离城市的偏僻小镇,勾画着未来的梦想。

我们都喜欢文学,在假期相聚的时候,常常争辩得不可开交。他的单纯,他的固执,他争辩时涨红的脸庞,在二十年后,依然清晰如昨。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人,却在突然之间疯掉了。

直到今天,我从来没有问他事情的起因。这个问题,会成为永久的悬念。我只是知道,他在发病后,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尽管离开了学校,我们之间谈论的仍旧是关于学校的事情。尽管已永远不可能,他仍然希望有一天能重返校园,读他所喜欢的文科。我们那时分科很早,高一下学期便可以决定以后人生的走向。

我比他幸运,父母没有干涉我的选择。其实,我的幸运,来自我的私心,我根本就没有向父母谈起分科的事情。我不过是在一个选择的关口,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了自己一个存在的理由。

而他,却是至孝的人。他尊重爹娘的选择,他在这样的时候毅然放弃了自己的权利。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忧伤将从此开始。

于是,有诗歌开始从少年的心中缓缓流出。

多少次,他对我说,庄明,我在写诗呢。多少次,他对我说,庄明,你看我会不会成为诗人?这些话,他在疯掉之前说,也在疯掉之后讲。这些话,我听了多少遍,也不会轻轻摇一下头。我知道,在我们那里,我永远是他唯一的听众,也是他唯一的读者。

他怎么会发疯呢?给我讲话时,他永远是清醒的。他双手递过来的诗句,永远是稚嫩的单纯。他的眸子,展现的永远是十九岁的率直。

他怎么会发疯呢?他的嘴边是有擦不尽的涎水,他的眼睛是有呆滞的时候。可是,为什么我看到的,却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诗人?就连他痴呆的表情,在我的眼里,也是完美的沉思。我为什么要顺从别人的看法,把他当做疯子呢?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远方学医。我在教科书里知道了许多关于精神疾病的描述,但是,我从来不曾将任何一种症状归结到他身上。因为,在我的内心,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疯子。

疯子该是很可怕的一种人,疯子不会和人讲道理,疯子通常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然而,他没有。

他依然在我们那个相对封闭的.村庄生活,只是,他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成熟。他的眼角开始有了皱纹,他的头发也因长期的思考而日益减少,甚至,由于长时间的写作,他开始忘记怎样使用最简便的话语。

上个周末,在回家的路上,他老远看见了我,就一直伸出双手,等着我的双手。我们的手,隔过四个年头,依然传递着以前的温暖。我不说话,看他用哆嗦的嘴唇,嘣出一个个滚烫的字节。最后他说,晚上到我家里,看我新写的诗歌。

看着他兴致勃勃地离去,我的眼里,却在刹那间蓄满了泪水。到家后,听母亲说,他比以前疯得更厉害了,并且劝我,晚上不要找他了。

这时,他住在一个废弃的农舍。他已经没有家。

当我说服了母亲,当我在那样一个乱糟糟的地方找到他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近几年写好的作品,等着我的到来。

他的家,没有炊具,没有电,没有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设备。事实上,他不名一文。他有的只是那零乱的地铺上散漫的破旧的书籍,以及他视如珍宝的自己所写的文字。

依然是那样旁若无人的神情,依然是那样令人绝望的真诚,甚至,一度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忘记了身边还有我的存在。

于是,在初冬的夜晚,就着外面瑟瑟的寒风,在各色各样的纸片上,我看到了这样的片段。

“我只不过,想把太阳和月亮,颠倒一下位置。人们就说,我疯了。我总是看到,颠倒中的人们,总是对我,指指点点。而他们,对自己的处境,却浑然不觉。”

“因为一个偶然,我成了爹娘的孩子。只有我知道,我不过是他们的玩具。他们规定,我衣服的颜色,以及,头发的尺寸。很长时间,我习惯于这样的安排。当有一天,我不再想做,这样的玩具。于是,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怪物。”

“只有孩子,依然是我的朋友。他们尖叫着,朝我扔来泥土。我们经常进行着,这样的游戏。”

不知什么时间,外面下起了雨,有湿润的气息从窗外飘来。

我停止了阅读。在如豆的油灯下,恍惚间我看到了一个十九岁的风华少年,穿过二十年的时光,向我缓缓走来。

然而,此刻,我不想再和他说起旧日的话题。

我想把他从沉睡中唤醒,我不想让他永远在梦想中生活。我对他讲起了外面的世界,讲起了电脑,讲起了还有另外一种网络文学。他的文字,也可以在网上发表。他不必再做那些永远也没有结果的等待。

他似懂非懂地听着,间或点一下头。后来,我看到他的眼睛有亮光在闪动。最后,他突然问:“在网上发表有没有稿费?能给多少?”“没有稿费,一点也没有。”我肯定地回答。

然后,我看到那一点亮光在他的眼中重新暗淡下来,他不再说话。

于是,我们将目光投向门外漆黑的一团。在这样的时候,其实,我和他一样,也需要希望。他有什么错?他也需要金钱来装点一下自己的生活。二十年来,他不过在做着同样一件事情,他写那么多笨拙的诗歌,也不全是一种宣泄。其实,他也需要一种承认,一种广泛意义上的认同,而不仅仅是我。

有谁?肯给他这样的机会?在人们的眼里,有二十年的时间,他一直作为一个疯子而存在。隔一段时间,他要被哥哥们锁进屋子,接受必要的药物治疗。他游走在所有人的边缘,躲进自己的世界。

“我可以丢弃所有的梦想,除了诗歌。在所有人的迷惑中,我只能,活在自己的清醒。”这样的念想,不时出现在他的文字。

有谁?可以将时光倒流?让他在公元一九八六年重新开始,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别样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