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吾师冯日乾散文

吾师冯日乾散文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8.62K 次

我首先得坦诚地告白读者:我的老师冯日乾,绝对不是那种叫人看过一眼就能记住的人物。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工作,只会埋头“做事”,却怎么也学不会“来事”。大致形象,《文汇报》曾有肖像漫画勾勒。老师算不得聪明绝顶,但顶上头发,却过早地显出萧疏景象来。大约因为思考不用唇颔的缘故,髭须倒是颇为盛旺。为避免蔓延,常刮得一丝不苟。头既昂起,而背又似乎无法挺直。老师行路,常作散步状,却也不乏力度。

吾师冯日乾散文

我最初看见老师的名字,当在二十余年前。那时,我正读中学,正是做梦的年龄。因为钟情缪斯,老师其名,便时有记忆。真正结识并相处,则是在从师于他门下之后。其时,老师已届天命,显得几分苍老。他教我们“文选与写作”。

老师之教书,师道可谓无间焉。听他讲课,似乎总觉得他不是在讲课,但他分明是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讲得洒脱自然,也常令我们轻松自然。他那时好像极少板书,但凡写在黑板上的,几乎都是非这样不可的。有行家评论:冯要么不写(板书),倘若写了,皆为点睛之笔;冯要么不讲,倘若讲了,决无含糊之辞。老师治学之严谨,口碑绝好。

日乾师是做事做人都极认真的人。有时使他感觉挺好,更多时候,却使他陷入曲高和寡的被动。老师先是做过几年学校的“副职”,后来再去城里,当了教研室的“头儿”,不久又自动走开。他后来说:“我觉得那里不教不研,多半是行政事务,不如回到课堂如鱼得水。”(致信笔者语)我想,老师肯定不是不配做“官”才选择走开,而首先是因为不会“演戏”,然后,才不宜做“官”的。斯文扫地,保清高就更难,而老师是极想独善其身,又不愿做“旁观者”的。他曾用“既心比天高不满平庸作‘匠’,又命如纸薄遭际不幸;既无愧人生,又清贫寂寞”(致信笔者语)来评述自己沧桑不幸的人生,一定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而“佛在心中,不敢说悔”(冯日乾杂文集《风雨蔷薇》后记语),则完全可以看作是他困厄失意之后,伤痛悲愤之中使自己品位增高,人格升值的一种冷峻与超脱。

既挚爱于教书,又倾心于文学,更着意于作文与做人的统一。老师蓄人间之良知正义,养吾身之浩然正气,虚假和邪恶,与他如水火之不相容。他崇尚从从容容实实在在的生活,对现代文明的`喧嚣与狂躁,似乎有着天然的敌意。置身于五光十色的世界,他倒像一位极冷峻的“垂钓者”,深深地根植于脚下的土地,以他的慧眼卓识,去审视去捕捉,言他对社会对人生之真切感悟。

老师取笔名仲鹿。仲鹿者,北仲山(他家乡的山)下一只鹿。他说,家乡有句话,笨得跟鹿一样。他以做笨人为乐趣,其意境之高远,不在取名本身,在观世晓人识己的觉悟与自知。外面的世界,瞬息万变。当年一同“入山”的哥儿们,如今一个个一路醉拳杀过,跟头把式地“离土”高飞,步步青云,笨人冯日乾,似乎只会坚守在三尺讲台。然而,他毕竟没有笨到不食人间烟火。他要生存,他要发展,他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他就得领受现实和命运赐予的各种艰辛苦辣,包括诸如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民众求人看脸那样的尴尬。在一篇《姜瑞峰论跪》的杂文里,他说过这样的话:“你不幸膝盖之外,还长着一根脊梁,它挺着你的腰身,叫你想跪下去时感到极为痛苦。”在《哭李惠文》的散文中,他为一位勤恳良善,同时倔犟如牛的普通教师,倾吐了痛彻肝肺的悲情。前不久,他又在《邂逅于成龙》的随笔里,揭示那些终生被抽打着,超负荷前行的“快牛”,那些所谓成功者,不向人言不被人知的秋意深深的内心世界,读后使我与老师的心走得更近了。我感到了他那种已然深入骨髓的“平民情结”,我甚至觉得,他胸膛里搏动的是一颗苦水淋漓的心。

我常为老师的纯情的善良而祈祷。倘若他能够稍微“聪明”一点,跳出“教门”,大概绝非“天方夜谭”。然而,老师是无愧的。作为一个“笨人”,他之所以活得无愧,活得令那些“聪明”人不敢小觑的,也许并不在于他所从事的职业和写作本身,而是那种“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英雄悲壮,以及行文做人始终不渝的那一股浩然正气。哪怕为保养此气,而干为一生一世的“青皮”与“寒士”。

离开老师已近十年。我常常想起课堂上他眼镜片后面,那双睿智而又炽热的眼,想起冬日苍凉的校园小路上,他独自躬身散步时的思考状,想起远远坐落于校园一角,那座被风雨吹打得伤痕累累的“四合院”(我们曾以此称谓冯公住的地方,那是学校对几位资深教师的优待),想起“四合院”夜晚孤灯下,老师“爬格子”的身影……于是,老师之于我,已不仅仅是一位老师,而是一种传统,一种理念,一种标尺,一种基座,一种做人的象征。我甚至这样认为,今生有缘结识他,是我的造化。

我很早就想给老师写点文字。由于胸有浮躁,总是不能静下心来。几年前,我把自己写的草稿寄他,不久便收到老师的回信。信中说:“你说自己是跟着感觉走的。但你感觉敏锐,也就抓着了人的特质,写出了几分性情。文章中的某些言说叫我有愧,但你给予的理解,却令我感动——也许,我们是在人格上有相通之处吧。”我感动于老师的接纳与相知相容。我也知道自己常为人格所累,而每每囿于近乎作茧自缚的自戕。假如我能和老师一起,走出某种“怪圈”,不至于活得太执着太理论太抽象的话,也许就会少了许多困惑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