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梁散文

看到沈从文老先生有篇文章，提到“鱼梁”，不觉心儿砰然一动，忽地想起曾在明万历《桃源县志》中看到过这么一段话：“唈濒大江，为沅酉诸洞汇流，秌冬水落石出，市民于江中植木垒石为鱼梁。春夏水涨鱼下，获利颇巨，第至迩年，河流冲决，乃为舟楫之梗，少失回避，害不忍言。县令嵩明郑公延年条陈上请革去要害数座，常欲立碑江畔，以垂久远，因迁去遂已。万历四年，福清郑公天佐复议申请，无论冲僻尽革，以免射利者藉口旅课。……”后面的文字，因为年代久远，早已磨蚀去，任俺如何猜想，也琢磨不出是些啥子话。

这话是说：桃源临近沅江，上游的沅水，酉水等各条支流，都在沅水中汇合成流。冬天，水落石出，乡民们在河中以木材石块筑垒起拦截鱼儿的“梁荆”，俗称‘鱼梁’。待到春夏涨起满河大水，鱼儿随着大水下游，获利颇丰。经久弥年，形成河流冲决，河道梗塞，为上下行驶船只造成了危害。县长郑延年向上级报告，请求撤除河道中处于要害的鱼梁几座，并在河旁立块碑，以警示后人，再也不能在此处拦河筑起鱼梁了。云云。

“鱼梁”这东西如今鲜见，已然消失好些个年头。前年下乡助学去，不料，竟在龙潭山溪中再又相逢。只是，那鱼梁全然不似当年的那么气势恢弘，雄伟硕大，更少了些威风凛凛的气势。

现时的年青伢崽们，根本想象不出这“鱼梁”的一点点痕迹。

“鱼梁”远去的根蒂，在于眼下这世界上的人口太多太多了呵。人多嘛，嘴巴也多，大嘴巴一碴，吃得也是更多。俗话说，肚子是个无底的洞啊！于是一来，河中的鱼，江里的鱼，海里的鱼……大家伙只顾嘴巴，一顿子滥捕乱捉起来。再加，现如今时代进步了，先前老祖宗用丝网子捕鱼，用麻罩罩鱼……这古老的法儿太费神么，也太费力气哒，太划不来，倒不如用一个酒瓶子装上点炸药，往水里面一抛，耳旁听得轰隆的一声响，鱼的爷爷，鱼的奶奶，鱼儿，鱼孙……统统都给结果掉，多么地来神呀！更是好省事啊！

还有那强似霸王的主儿，买一台柴油机，再配上个发电机，一齐装在船上，日日夜夜，荡漾在河里头开上开上，如梳头，如篦发，一路子来，一路子去，象鬼子大扫荡的，追赶着“土八路”不歇气地赶，天天日日，来来回回，一顿家伙便收拾得干干净净！更厉害的是，如今的大江大河，几千里远近的河道之上，筑起无数大坝，拦江截流修起电站。江流给截断，奔涌的水流不似先前，想放多少，统统由人去作主张。如此滴一来，断绝了鱼儿的'洄游通道，扰乱了鱼儿的生育规律。从前人兴起的这个“鱼梁”，还能作个啥用？于是乎也，久日久之，这“鱼梁”也就随了流水，一路奔腾，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去，连巴巴都没留下一点点！

小时候，曾见得这捕鱼的“鱼梁”几回，头脑中还存留着那么一点点的印象。有幸的是，找的一位老婆，也是一位鱼家女儿。幼年时候，跟随父母在这“鱼梁”上守候过一段光景，好在老岳丈几弟兄也是吃这“水上饭”的，在河上漂泊了一世。

几位长者，有个共同爱好，便是喜欢喝酒扯懒谈。几杯老洒灌落肚，话把儿便如那水闸门，一旦扯开了口子，水头子便滔滔不绝，奔涌而出。

且将他们的扯谈，加上俺的印象与老婆的枕边述说，凑成这么一篇东东，拿出来晒晒阳光。

这“鱼梁”，本地人唤作“梁荆”，全是用大木头扎制而成。

自然，在山区的小溪流上，筑一个“鱼梁”，不消说，简单且容易。只须拿把砍刀上山去，就地取材，砍些树枝杆条，将溪流拦起一截，再搬些石头压稳便成。法儿方便且又不甚费神，只须费些功夫劳力作罢。

如若企图在大河上筑起一道“鱼梁”拦截大鱼，这就不是开口打哇哇那般的容易呵呵！

首先，想拦河截流，筑起这“鱼梁”，须得要好些根的大树方可。想想看，把半条河面用大树拦截起来，这得多少本钱？所以说嘛，从前拦截河面筑起一道“鱼梁”，要么是敫实大户挺有钱的主，要么是家境好的几户人家联手搅一伙，要么是一姓一族合族凑份子出钱，集齐众人之力， 方能行得通滴。

再者呢，某人独力出资，拦截下半条河面，若是这年里头内，运气来噻！水势又好，攀爬上“鱼梁”的鱼儿多且又大，旁人眼见得，岂不要双目喷火？钦羡得眼睛珠儿爆哈出来？谁又能服得下这一口气的：大河里头的水，你挑得，我舀得，河里头的鱼儿，既不是你家抛养的？也没见你把过一回食？苍天赐予的珍稀，见者人人希份！为么得尽归了你一家大包大揽？抱定这个念头，等到鱼儿直往“鱼梁”上窜的当口，有人便撺掇起哄，纷纷拿了网兜，提着口袋，乱哄哄飚上“鱼梁”，你抢我夺，尽捡那活蹦蹦的十几斤，几十斤重的大鱼儿，提起便走。岂不要砸破脑壳，弄得血湖淋当？！

有此一虑，不得不：未曾兴兵，先防败路。

于是者也，有人早不早提防了这着。事先联络起地方上的大户人家，家族中子弟多者，或有后台背景者，更有硬梆梆的靠山者，大家齐聚一堂，议定好条款，分配下股份，将应负的责任与权利，定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本钱集齐，由众人出面，拦截下上河漂放下来的木排若干，就地议个价，将整块排一齐买将下来。

待到秋后天干水枯，河道干涸，择一个黄道吉日，杀头猪宰只羊，备齐三牲，点起香纸蜡烛，再祭天告祖，然后哩，点燃“千字头”鞭炮，噼噼啪啪，轰炸上一阵子，自然的，跟着请来夫役一群，破土动工，筑起这“鱼梁”。

主航道自然是不容拦截的，你把河道拦截下来，这上下船只，便不能通行了。另者，主航道水深流急，要拦截它也非容易事。于是乎，拦截的地方，自然是不碍事的支流上。

桃源县城对河中心有个“双洲”。说是双，自不消说，乃是两个沙洲并列。

因为地势好，自古以来，这地方便设有“鱼梁”，明代咱桃源人江盈科曾在笔记小说中提过此事。可见，数百年前，便有人用这“鱼梁”捕鱼儿。

夫役们先是顺着干涸的河道，隔着一定距离，深深地挖一个眼，栽上一根丈多高的大立柱，然后，用砂土将立柱填紧夯实。待所有立柱立齐，再沿着立柱按一定高度用篾缆扎上横木一排排，扎牢实后，再给每根立柱打一个八字形的支撑。最后，朝着上游的方向，一根紧靠一根，并排搁上长长的杉木树条，斜斜的朝向上游方向，前低后仰，呈一定坡度。于是乎，“鱼梁”筑成。

等到翌年春雷炸响，阴雨绵绵，“桃花汛”涌至，满河大水泛起，洞庭湖中的各色鱼儿被滚滚惊雷唤醒，纷纷儿摇头又摆尾，径奔往河水流来的方向，去河的上游生子产卵，这“鱼梁”上便日日夜夜有人守候着伺鱼上梁。

此时刻，大河水流急，支流因为“鱼梁”所拦阻，水流更为湍急。

完成了生子产卵的鱼儿们，这会儿累得是精疲力竭，趁着水流直往前奔，早已辨不清来路与去路，只晓得伴随着水流朝前走就是。到得支流上，趁着湍急水头，一下子齐齐奔涌至“鱼梁”上。个头小的，借着水势，趁着木头间的缝隙，钻将过去。个头大的，有个几斤上下的，缝隙中钻不过去，想回头吧！水势汹涌，哗啦啦一下子被冲上“鱼梁”，尽着力气去挣扎。倒没提防，站立在 “鱼梁”上的人嘛，早就手拿撩钩，高高扬起，轻轻抡下，但见得鱼儿奔上梁来，说时慢嘛去时快，跟着便是一下，撩钩挥将过去，正好扎了个对穿眼！这会儿么，任凭鱼儿如何样摇头直摆尾，那也是挣不脱了滴，稳稳当当，笃定成为人碗中的一道菜！

若是这年的水发得大，运气又好，不消说得，那鱼儿是不断纤地奔涌而来！忙得人团团直打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得！整个汛期，日日夜夜，捕鱼人忙不彻哟！好年景，整个鱼季里头，能捕捞到好几万斤的大鱼。自然，换成银钱，那也是相当可观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