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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飘雪的春节,我拒绝了父亲的握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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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走背运的时候,喝水都塞牙。那年,大姐出嫁的日子一天天挨近,可爹娘连一点像样的嫁妆都没备好。刚安顿好工作的二姐,在烟台的第一场大雪中摔断了胳膊,住进了医院,爹揣着借来的一千块钱去看二姐,却在车上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堆“玉石”戒指,钱没了不说,连那块老掉牙的手表也给了骗子。

那个飘雪的春节,我拒绝了父亲的握手散文

当我知道这些后,爹在我心中的位置愈发渺小起来,我觉得他不是个男人,确切地说不是个好父亲。自我记事起,他就在镇上的供销社吃“皇粮”,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娘呢?一个瘦小的女人,在生产队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回家后又要照顾我们,还要喂猪养鸡,缝补衣服。夜深后,躺在床上的娘总是习惯性地用拳头敲击着腰腿,她发出的压抑的哼哼声成了我们儿时的催眠曲。

寒假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一向刚强的娘一边掉泪,一边跟我念叨:“你大姐是块读书的料,可托生的人家不好,上到六年级就扔了书包,下地里干活了,她从没抱怨过娘,可娘知道她心里苦呀!现在,你爹又被骗子骗了,哪还有钱给她置办嫁妆啊?娘对不起她呀!”

那一夜,一副画面一直挂在我的眼前:一盏油灯,一堆花生。灯光幽幽,花生如山。娘坐在蒲坦上,佝偻着腰,不停地剥着花生……

第二天,我怀揣着为娘分忧的决定去找做水果生意的姑父,他正在长吁短叹,原本定好一个雇工押运一车皮苹果去常州销售,但由于雇工家中突发急事而不能成行。见我来到,姑父眼睛一亮,未等我开口,就央求我代替。于是,当晚我就坐上了前往常州的运送货物的`火车。

路上的寒冷与饥渴已经很模糊,我只记得当时的心情很激动。因为,姐姐的嫁妆有着落了,虽然只能是一点简单的家具,但足以让娘宽心。

那时的南方已然富裕起来,又赶上年关,买水果的人很多。到腊月二十八下午,所有苹果就全部卖完了。我急急火火地给姑父拍了电报,连夜整理好行囊,做好回乡的准备。人都有思乡的情结,尤其是一个外乡人,他心中很容易被乡思、乡愁塞满,当即将踏上回乡的路时,那份激动与迫切是无法言喻的。

终于,从广播里传出那个熟悉的站名,我揉揉酸涩的眼睛,随着拥挤的人流下了车。大片大片的雪花你争我抢,似乎要把身边的空间全部填满。天与地好像快要挤压到一起了,让人感到压抑、惊恐。

在车站出口处,一个颤抖的僵硬的声音阻止了我沉重的脚步。栅栏外,一个笨重的“雪人”堆在雪地上,双手紧紧抓着栏杆。见我呆立在原地,他艰难地拔着双腿,笨拙地扑打着身上的雪,用近乎僵硬的手脱下那件分不清是雪花或是露着棉絮的破大衣,跌跌撞撞地向我挪动。我终于看清了爹的轮廓,眉毛胡子上都挂着雪花,像圣诞老人,而其他地方则像流浪街头的乞丐,两行鼻涕沾在胡子上,脸色青紫青紫的,比此刻的天空还难看。

我拒绝了爹递过来的大衣,扭头上了姑父的大头车。他先是一愣,继而木讷地挪到车上,在我身边坐下。我把头扭向窗外,不愿去看他。他的喘息声很重,自言自语道:“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姑父告诉我,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爹天天去他家打听我的消息。当上午看到电报后,立即催促姑父出发,姑父说火车傍晚才能到,吃过午饭再动身也不迟,可爹就是不肯,最后竟赌气要坐大客车去,姑父只好答应。到了车站后,爹就匆匆跑到出站口,一直站在栅栏跟前,这大冷的天简直要冻死人,可他就是不肯上车。

巨大的酸楚在我的心里翻腾,我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很憔悴,很疲倦,脸上写满了忧伤和悲哀,深陷下去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脸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着。他试探着把一双僵硬的手伸了过来……

爹走了,他是在那个年关后不久走的。下葬那天,爹的领导和很多同事都来了,他们说爹是个好人,他把自己的布票粮票都给了那些急需的顾客。在为单位新建的百货大楼接电时,他被电击中,从二楼摔了下去,虽然抢救过来,却被检查出患有严重的肝硬化……爹的领导交给我一个信封,告诉我那是爹攒了两年的工资,总共1568.63元,是给我准备的学费。爹在病重时,只是以止痛片来缓解煎熬,一直不肯去医院治疗,并恳求同事们替他保守秘密。

我把那个厚重的信封紧紧攥在手里,泪眼中那个雪人走进我的眼帘。他的眼神里分明流淌着无奈、可怜、失望、自卑。

爹走了快二十年了,每个飘雪的季节,我都会想起他。因为,在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飘雪的黄昏,我没跟爹握手。